各得其所,倒也清凈。
唯獨婆母急得像熱鍋螞蟻,變著法攛掇我獻殷勤。
「兒啊,給淮序送碗蓮子羹!」
「天熱了,快送把團扇!」
「新得的徽墨,快快送去書房!」
陳淮序蹙眉,筆尖一頓,抬眼:「…怎麼又來了?」
鏡片后的眸子深不見底。
「還不是怕夫君累著?」
我眨眨眼,笑得無辜狡黠。
他眉頭擰緊:「有事,顧不上你。」
「沒關系。」
我目光飄向書架上層一本簇新的雜志封面,踮起腳尖去夠。
「沈梨漾,你在做什麼?」
冰冷的聲音陡然在身后炸響。
我手一抖,書「啪țũ̂₂」地掉地,正好翻開在「打倒孔家店」那頁。
回頭。
陳淮序逆光而立,白襯衫袖口挽至小臂,身影頎長,壓迫感十足。
心跳如鼓,反骨頓生。
我彎腰撿起雜志,指尖戳著標題,迎上他的目光。
「嚇我一跳…
「正好請教夫君,這「打倒孔家店」什麼意思?孔圣人開黑店了?還是店小二得罪人了?」
陳淮序明顯怔住:「你…認得字?」
懷疑里,帶著一絲被打斷的微瀾。
「字嘛,七七八八。」
我下巴微揚,笑容更盛。
「所以這孔家雜貨鋪犯啥事兒了?賣假貨?還是缺斤短兩?」
「…不是…這是指舊禮教。」
陳淮序的語速加快。
「哦~懂了。」
我眼睛倏地亮起:「老古董破規矩?該砸!」
我逼近一小步:「當年裹腳婆子拿著布闖進門,我爹抄起掃帚就追,三條街!裹腳布都掉水溝了,婆子鞋跑丟一只!」
我盯著他:「夫君,照你們這說法,我爹嗯…算不算…提前掀了裹腳鋪子的招牌?」
陳淮序徹底愣住,喉結滾動,半晌才擠出一句:「…當真追了三條街?」
「千真萬確!」我用力點頭。
他默默看著我,嘴角極其罕見地、向上牽動了一下。
最后目光掃過桌面,落在他那支黑色鋼筆上。
好像在掩飾著什麼,他忽然拿起鋼筆,聲音低沉地問道:「沈梨漾,你會不會使用鋼筆?」
旋開筆帽,露出金色筆尖,不由分說塞進我手里,筆尖正朝下。
我直搖頭,他便靠近:「…我教你,握這里…」
修長手指虛點我握筆位置,呼吸幾乎拂過耳廓。
「像這樣運…」
低沉的聲音響起,冰Ťúₖ涼的筆桿與他突如其來的靠近,使我心跳猛然加速,啪嗒一聲。
手指無措收緊,緊張地想調整姿勢,手腕卻下意識地、輕輕地向上一抖。
「噗!」
一股墨水噴了出來。
第3章
空氣死寂。
陳淮序僵在原地,眉心正中央,一點烏黑迅速洇開,像一顆滑稽的黑痣。
他閉了閉眼,額角青筋隱隱跳動。
我屏住了呼吸。
幾秒后,他睜開眼,眸色沉沉。
他抬手,指尖抹過眉心。
「沈梨漾…」
「我…我真不會用這個!」
我慌忙辯解,舉著那支「兇器」鋼筆,像舉著個燙手山芋。
「它自己噴的!」
陳淮序定定看了我幾秒,轉身走到臉盆架旁。
擰了濕毛巾,慢條斯理地擦著眉心。
「沒關系…好一個「該砸」。」
他擦干凈臉,將毛巾放回盆里。
走回來后,目光又重新落在我臉上。
「過幾天有商會,你隨我一同去。」
我愕然,小聲念叨:「商會?我去做什麼?還不如在家燉豬肘…」
陳淮序當然沒有理會我的豬肘。
他垂眼,整理著并無褶皺的袖口,似乎是在掩飾內心的慌亂。
「…免得以后在外頭,落了我的面子。」
5
我把陳淮序要帶我去商會的事告訴了婆母。
婆母一聽,眼睛冒光,一把攥住我的胳膊。
「我的兒,淮序他這是終于開竅了!快!隨娘走!」
那架勢,活像撿了金元寶。
轉眼我就被拽進了城里頂貴的綢緞莊。
婆母大手一揮,指點江山。
「這匹織金云錦,那匹重緞絲絨!都要了!快給我兒媳量體,做身最時新的旗袍!」
她特意轉向老裁縫,壓低聲音,帶著過來人的篤定:「…開衩,要高些。」
話落,又意味深長地瞥了我一眼:「襯出身段,方顯風韻。」
隨即拉著我,開始語重心長地傳授起了什麼「馭夫之道」。
「男人的體面,內里是本事,外頭靠賢內助,而你就是淮序的臉面。」
我摸著冰涼滑膩的緞子,渾身不自在,脫口而出。
「娘,這…穿著能追到狗嗎?」
攆黃皮子穿這身,怕是得摔慘。
婆母「哎」了一聲,嗔怪地拍拍我的手。
「梨漾啊,這叫什麼傻話!商會是體統之地,要緊的是眼明心亮,嘴甜心細,懂得疼人~」
她掰著手指頭繼續教:「兒啊,記牢了,在外頭,你就是淮序的另一張臉!
「所以眼睛得粘淮序身上,心里裝滿他!
「他一開口,你就滿眼放光,跟瞅見活菩薩似的!
「有人夸他,你立馬跟上,夸他學問頂天!本事拔尖!人品賽金!
「他若渴了,你第一個遞茶,水溫不燙嘴!
「他若乏了,軟墊立馬墊上去!
婆母總結陳詞,鏗鏘有力。
「總而言之,要將他照顧得無微不至,讓旁人見了,無不艷羨稱贊陳少爺好福氣,竟得你如此解語花,這才是真真地給他長了臉。」
我聽著,腦子里倏地閃回回門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