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更急了。
鹅毛般的雪片被狂风卷着,狠狠砸在窗棂上,发出沉闷的“噗噗”声。
书房里,炭盆烧得通红,却驱不散林晚心头的寒意。
她裹紧了狐裘,依旧觉得冷气从骨头缝里钻进来。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支冰冷的乌黑短箭,箭杆末端那个潦草的“靶心”记号,仿佛是她此刻唯一的支点。
“夫人,”翠荷端着一碗刚熬好的参汤,眼圈红红的,“您喝一点吧……您这样熬着,身子怎么受得住……”林晚勉强接过碗,滚烫的温度透过瓷壁传来。
她没什么胃口,但看着翠荷担忧的眼神,还是小口啜饮着。
温热的参汤滑过喉咙,带来一丝微弱的暖意,却压不住胸腔深处那沉重的忧虑和愤怒。
药材被劫!赵勇生死不明!朔风城危在旦夕!沈砚……她不敢深想他在那修罗场般的战场上,面对的是什么。
就在这时,书房门被猛地推开!一股凛冽的寒气裹挟着雪沫冲了进来!王二狗!那个拼死逃回来报信、脸上还带着新鲜血痕的亲兵,几乎是滚了进来!他浑身湿透,头发眉毛都结着冰霜,嘴唇冻得青紫,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脸上是劫后余生的惊悸和难以言喻的激动!“夫……夫人!秦……秦副将!有……有发现!”王二狗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冻僵的手哆哆嗦嗦地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油布紧紧包裹的东西。
秦山一个箭步上前,一把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别急!喘口气!慢慢说!赵勇他们……”“赵头儿……赵头儿还活着!”王二狗激动地喊了出来,眼泪混着雪水往下淌,“还有……还有十几个兄弟!被……被堵在野狼峪东面一个废弃的猎户山洞里了!伤……伤得很重!但还活着!”“活着?!”林晚猛地站起身,手里的参汤碗差点打翻!巨大的惊喜如同暖流瞬间冲上头顶,让她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激动的红晕,“快说!怎么回事?!”王二狗狠狠抹了把脸,语速飞快:“属下按夫人的吩咐,带人悄悄摸回野狼峪附近!没敢靠近,就埋伏在对面的山梁上!那伙天杀的马匪烧了咱们好几车药材,把剩下的……能搬走的都搬走了!搬不走的也砸了个稀巴烂!”他眼中迸射出仇恨的光芒,“他们……他们撤走的时候,属下看得真真的!根本不是普通马匪!那骑马的架势,那配合,还有他们用的弯刀……是北狄人!绝对是北狄的狼崽子假扮的!”北狄人?!林晚和秦山的心同时一沉!果然不是意外!是冲着这批救命的物资来的!“属下当时又恨又急,正想回来报信,就听到山洞那边隐约有动静!”王二狗喘着粗气,继续道,“属下大着胆子摸过去一看……是赵头儿!他……他伤得可重了!一条胳膊都差点被砍断!还有十几个兄弟,都带着伤,被困在洞里!是赵头儿带人拼死杀出一条血路,退到那里的!他们没药没粮,洞外还有北狄人留下的几个暗哨盯着!赵头儿看到属下,差点没哭出来!他说……他说……”王二狗的声音哽咽了,他颤抖着将那个油布包高高举起:“他说……夫人!车队遇袭有蹊跷!那些北狄狼崽子……像是知道咱们要走那条路!而且……而且他带人断后拼杀的时候,混乱中从一个被砍死的北狄头目怀里……摸到了这个!他让属下无论如何也要把这个交给夫人!说……说可能有大用!”秦山一把接过那沉甸甸的油布包,入手感觉像是一块硬物。
他飞快地解开层层包裹的油布。
里面露出的,不是什么金银珠宝,而是一块半个巴掌大小、质地坚硬的……腰牌!腰牌通体呈暗沉的铁灰色,入手冰凉沉重。
正面雕刻着一个狰狞的狼头图案,狼眼处镶嵌着两颗细小的、幽绿得如同鬼火般的宝石,在烛光下闪烁着诡异的光泽。
狼头的下方,刻着一个扭曲的、如同蝌蚪文般的奇怪符号。
“这是……”秦山浓眉紧锁,翻过腰牌。
背面相对光滑,只在右下角,刻着两个极其细微、几乎难以辨认的汉字——“李贵”!李贵?!书房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林晚的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瞬间爬满全身!她猛地抢过那块腰牌,指尖死死***那两个小小的汉字,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库房管事李贵!那个被自己用每日查账敲打、表面恭顺的老狐狸!他的名讳,竟然刻在北狄探子的腰牌上?!“轰——!”一股被背叛的怒火和冰冷的杀意,如同火山般在林晚胸中轰然爆发!怪不得!怪不得车队走那条废弃的老牛岭官道会被精准伏击!怪不得北狄人能提前知道路线!怪不得李贵之前百般推诿库房药材不足!原来如此!原来这条老狗,早就把将军府、把沈砚、把前线的将士,卖给了北狄人!“好!好一个李贵!”林晚的声音冰冷刺骨,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冰碴子,带着滔天的怒火和刻骨的恨意!她猛地抬头,眼中燃烧着骇人的火焰,那眼神锐利得仿佛能穿透人心,看向秦山,“秦山!”“属下在!”秦山早已是双目赤红,钢牙紧咬,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如同一头即将扑食的猛兽!他心中的愤怒和杀意比林晚更甚!那些被烧毁的药材,那些生死不明的兄弟,都是被这内鬼害的!“立刻!带人!把李贵给我‘请’来!”林晚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森然杀机,“记住,是‘请’!我要活的!一根头发丝都不许少!我要让他亲口告诉我,他这条命,值多少朔风城将士的血!”“遵命!”秦山抱拳低吼,眼中杀机毕露!他没有任何废话,转身如同一阵黑色的旋风,带着凛冽的杀气,猛地冲出了书房!沉重的脚步声在风雪呼啸的回廊里迅速远去!书房里只剩下林晚、翠荷和惊魂未定的王二狗。
林晚紧紧攥着那块冰冷的腰牌,狼头图案硌着她的掌心,那两颗幽绿的狼眼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她的后知后觉。
愤怒过后,是更深沉的后怕和自责。
是她大意了!是她低估了人心的险恶!如果……如果她再谨慎一点,如果她早点发现李贵的异常,那些药材……那些兄弟……“夫人……赵头儿他们……”王二狗的声音带着哭腔,将林晚从自责中拉回,“山洞里又冷又潮,兄弟们伤得太重了……没药……怕是撑不了多久……”林晚猛地回过神!对!现在不是懊悔的时候!救人要紧!“翠荷!”她立刻下令,“去!把老孙头叫来!带上他所有能带的徒弟和所有能用的外伤药!还有干净的棉布!烈酒!快!”“是!夫人!”翠荷也知道情况紧急,连忙跑了出去。
林晚的目光转向王二狗,语气急促而清晰:“王二狗!你立刻去马厩,挑三匹最好的马!带上府里最好的干粮和火折子!等老孙头准备好,你带路!立刻赶回野狼峪那个山洞!无论如何,给我把赵勇和那些受伤的兄弟带回来!记住,避开北狄人的暗哨!人救回来,我给你记头功!”“是!夫人!”王二狗精神一振,眼中重新燃起希望,重重抱拳,“属下拼了这条命,也把兄弟们带回来!”说完,也转身冲入了风雪中。
书房里再次只剩下林晚一人。
她扶着冰冷的桌案,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
愤怒、自责、担忧、还有一丝救人的急切……种种情绪在她胸中激烈冲撞。
她低头看着手中那块冰冷的腰牌,看着“李贵”那两个字,眼神如同淬了毒的寒冰。
李贵……这条老狗!他背后是谁?仅仅是贪图钱财?还是有更大的图谋?他一个小小的库房管事,如何能搭上北狄的线?府里……还有没有其他的蛀虫?必须撬开他的嘴!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窗外的风雪似乎更大了,呜呜的风声如同鬼哭狼嚎。
不知过了多久,沉重的脚步声和拖拽的声音由远及近。
砰!书房门被大力撞开!秦山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浑身杀气腾腾,如同刚从血池里捞出来,甲胄上沾满了雪沫和……点点暗红的血迹!他手里像拎小鸡一样,拎着一个浑身瘫软、抖如筛糠的人——正是库房管事李贵!李贵此刻哪还有半分平日的体面?官帽歪斜,发髻散乱,脸上满是惊恐,涕泪横流。
他的裤裆湿了一***,散发着一股骚臭味。
显然是被秦山从被窝里揪出来,吓破了胆。
“夫人!人带到!”秦山的声音如同闷雷,带着毫不掩饰的戾气。
他像扔破麻袋一样,将李贵狠狠掼在冰冷的地面上!“哎哟!”李贵发出一声杀猪般的惨叫,摔得七荤八素。
他惊恐地抬起头,正好对上主位上林晚那双冰冷得如同万年寒冰的眼眸!那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看死物般的、彻骨的杀意!“夫……夫人饶命!饶命啊!”李贵吓得魂飞魄散,连滚爬爬地想扑过去抱林晚的腿。
秦山一脚狠狠踹在他背上,将他踩趴在地:“老实点!再敢乱动,老子现在就拧断你的脖子!”李贵被踩得惨叫一声,脸贴着冰冷的地面,再不敢动弹,只剩下绝望的哀嚎和求饶。
林晚缓缓站起身,走到李贵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她手里拿着那块冰冷的狼头腰牌,在李贵眼前晃了晃。
烛光下,那幽绿的狼眼闪烁着诡异的光芒。
“认得这个吗?李管事?”林晚的声音平静无波,却比外面的寒风还要刺骨。
李贵看到那腰牌,尤其是背面那两个小小的“李贵”字样,如同见了索命的阎罗,浑身猛地一僵,瞳孔瞬间放大到极致!一股冰冷的绝望瞬间攫住了他!“不……不认得……小的……小的不认得啊!”他矢口否认,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不认得?”林晚嘴角勾起一抹冰冷残酷的弧度,“那这腰牌背面刻着的‘李贵’二字,难道是北狄人闲得无聊,刻着玩的?”她蹲下身,冰冷的视线如同毒蛇,死死锁住李贵惊恐的眼睛,“车队走老牛岭的路线,只有府里几个核心管事知道。
北狄人是怎么提前埋伏在野狼峪的?嗯?赵勇他们拼死断后,差点全军覆没!那些救命的药材被付之一炬!前线将士在流血!在等死!李贵!”林晚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般的怒火:“说!是谁指使你的?!你这条北狄人的狗!你卖主求荣,通敌叛国!害死我多少兄弟!你该当何罪?!千刀万剐都不足以赎你的罪!”“我……我……”李贵被林晚的厉喝和那毫不掩饰的杀意吓得肝胆俱裂,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他涕泪横流,语无伦次地哭喊:“夫人饶命!饶命啊!小的……小的也是被逼的!是……是北狄人抓了小的的儿子!他们……他们拿刀架在我儿子脖子上啊!他们说……说只要我透露车队的路线和时间……就……就放了我儿子……呜呜呜……小的……小的糊涂啊!小的该死!求夫人开恩!饶小的一条狗命吧!求求您了!”他一边哭嚎,一边砰砰砰地用头磕着冰冷的地面,额头上很快渗出血来。
儿子被挟持?林晚和秦山对视一眼。
这倒是个可能的理由。
但……仅仅如此?“就这些?”林晚的声音依旧冰冷,带着审视,“北狄人怎么找上你的?他们怎么知道你管着库房?怎么知道你儿子在哪?除了路线,你还透露了什么?府里……还有没有你的同伙?!”“没……没有了!真没有了!”李贵拼命摇头,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是……是一个多月前……一个自称是西域皮货商的找到小的……说……说有笔大买卖……后来……后来才露出真面目……他们……他们早就盯上小的了!知道小的管库房……知道小的儿子在城外庄子上学木匠……他们……他们手段通天啊!小的……小的真的只知道这些!除了路线,小的什么都没说!也不敢说啊!府里……府里就小的一个!真就小的一个!求夫人明鉴!饶命啊!”林晚盯着李贵那张因恐惧而扭曲的脸,判断着他话语的真假。
贪生怕死,儿子被挟持……这动机说得通。
但……北狄人费尽心机安插一个内鬼,仅仅是为了劫一批药材?这代价未免太大!而且,他们怎么知道将军府会在这个时候、筹集这么一批特定的物资?一个更可怕的念头浮上林晚的心头。
“李贵,”她缓缓站起身,声音低沉而危险,“北狄人……除了要你提供车队路线,他们有没有……问过将军的行踪?或者……将军府里……其他特别的事情?”李贵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极度的惊恐和慌乱!他嘴唇哆嗦着,眼神躲闪,似乎在犹豫。
秦山见状,眼中凶光一闪,猛地拔出腰间的短匕!冰冷的刀锋带着森然的寒气,瞬间抵在了李贵的咽喉上!“说!”秦山的声音如同地狱恶鬼,带着嗜血的杀意,“再敢有半句隐瞒,老子现在就割了你的舌头,剜了你的眼睛!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冰冷的刀锋紧贴着皮肤,死亡的恐惧瞬间淹没了李贵!他吓得魂飞魄散,屎尿齐流!再也顾不得其他,带着哭腔尖叫道:“说!我说!别杀我!他们……他们问过!问过将军的伤!问过将军是什么时候醒的!还……还问过府里……府里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人……或者……特别的东西……”问沈砚的伤?问什么时候醒的?还问……府里有没有特别的人或东西?林晚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窜到了天灵盖!北狄人……他们的目标,恐怕不仅仅是那批药材!他们真正想知道的……是沈砚的恢复情况!甚至……可能是她林晚的存在!那个用“邪术”救活了沈砚、又同样染上瘟疫却奇迹般活下来的冲喜夫人!“他们……他们还说……”李贵在死亡的威胁下,如同倒豆子般,将自己知道的一切都说了出来,声音带着极致的恐惧,“说……说只要朔风城破了……将军……将军必死无疑……到时候……到时候……”“到时候什么?!”秦山的刀锋又往前送了半分,一丝血线瞬间从李贵脖子上渗出!“啊——!”李贵发出杀猪般的惨叫,“到时候……整个北境……就是……就是他们的了!夫人!秦爷!小的就知道这些!真就知道这些了!饶命啊!”朔风城破,将军必死?整个北境?林晚只觉得一股寒气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北狄人……他们这次突袭朔风城,根本就是一场针对沈砚的、蓄谋已久的绝杀!他们不仅要城,更要沈砚的命!而李贵这条内鬼,只是他们刺向沈砚后背的一把阴毒匕首!“夫人!”秦山猛地看向林晚,眼中充满了震惊和滔天的怒火!林晚死死攥着那块冰冷的狼头腰牌,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她的脸色在烛光下白得吓人,眼神却燃烧着冰冷的火焰。
“秦山,”她的声音如同淬了冰的金石,带着一种斩尽杀绝的森然,“给我看好这条老狗!等我回来!我要亲自……好好审问他!”她说完,不再看地上瘫软如泥、哀嚎不止的李贵,猛地转身,大步走向门口!那支冰冷的乌黑短箭,被她紧紧攥在手心,箭簇的尖端刺破皮肤,渗出一点殷红。
沈砚!朔风城!北狄人要的,从来就不只是朔风城!他们要的是你的命!我必须……做点什么!立刻!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