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清了府里贪墨的毒瘤,又用***手段震慑住了人心,林晚紧绷的心弦终于稍稍松弛。
但身体深处传来的阵阵虚弱感和那场大病带来的掏空感,却如影随形。
她靠在窗边的软榻上,裹着厚厚的棉袍,膝上搭着毛毯,手里捧着一卷老孙头呈上来的《本草拾遗》,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窗外天色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零星飘着细碎的雪沫。
凛冽的寒风卷着枯枝败叶,在空旷的庭院里打着旋儿,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远方,似乎还能隐约听到沉闷如雷的鼓点余音,一下下,敲在人心头。
朔风城……三百里……林晚的目光透过窗棂,投向北方阴沉的天际。
沈砚那张冷硬如刀削的脸,和他最后踏入风雪时裹挟的肃杀之气,不受控制地浮现在眼前。
他重伤初愈,那场瘟疫几乎掏空了他……此去凶险……“夫人,”翠荷轻手轻脚地走进来,手里端着一碗刚炖好的燕窝羹,热气腾腾,“您喝点吧,老孙头说您得好好补补元气。”
林晚收回目光,接过温热的瓷碗。
雪白的燕窝炖得晶莹剔透,散发着清甜的气息。
她用小勺搅动着,没什么胃口,却强迫自己小口小口地喝下去。
身体是她的本钱,她需要尽快恢复。
“秦副将在外面,说有军报呈送。”
翠荷低声禀报。
林晚喝汤的动作一顿:“让他进来。”
秦山大步走进内室,一身寒气尚未散尽,甲胄上沾着细小的雪沫。
他脸色凝重,手里捧着一封插着染血羽毛的军报,沉声道:“夫人,北境加急军报!”林晚放下碗,心猛地提了起来:“念!”秦山展开军报,语速快而清晰,带着军人的铿锵:“禀夫人!将军率骁骑营日夜兼程,已于三日前抵达朔风城外五十里处扎营!然北狄左贤王阿史那摩所率五万精骑,前锋已至朔风城下,正在猛攻!朔风城守将张怀义率部拼死抵抗,然兵力悬殊,城中粮草军械皆已告急!将军已命后续步军全速跟进,同时遣轻骑精锐数次尝试突入城内增援,皆被北狄重兵阻截!城外激战不休,我军伤亡……颇重!”“伤亡颇重……”林晚的心沉了下去,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膝上的毛毯。
沈砚刚到就遇上了硬仗!北狄五万精骑,他带去的主力步军还在路上,仅靠骁骑营和朔风城那点残兵……“将军呢?将军可安好?”她脱口问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秦山看了林晚一眼,继续念道:“将军亲临阵前督战,于昨日黄昏率亲卫精骑冲击北狄左翼,意图撕开缺口。
激战中,将军坐骑被流矢所伤……将军无恙!已换马再战!”秦山念到这里,声音明显拔高,带着一丝后怕的激动,“斩敌百余,挫敌锐气!然……缺口未能打开。
将军已传令后方,不惜一切代价,务必在五日内将粮草军械送至朔风城下!否则……城破在即!”坐骑被射杀!林晚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了一下!即便秦山强调“无恙”,可战场之上,流矢无眼!他离死神只有一线之隔!“粮草军械……”林晚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后方征调的如何了?何时能到?”秦山合上军报,脸上忧色更重:“回夫人,属下已派人催问。
各州府都在尽力筹措,但……杯水车薪!且路途遥远,大雪封路,转运艰难!五日之期……恐怕……”他艰难地摇了摇头。
林晚沉默下来。
朔风城危在旦夕!沈砚和他的军队被死死挡在城外,寸步难进!城中弹尽粮绝,守军每时每刻都在流血牺牲!而救命的粮草军械,却卡在了路上!时间!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一股沉重的无力感再次袭来。
她坐在这温暖的屋子里,喝着滋补的羹汤,却对千里之外那场决定无数人生死的血战,***为力。
就在这时,老孙头佝偻着背,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手里还捧着几包药材。
他先是给林晚行了礼,又对秦山点点头,这才看向林晚,欲言又止。
“老孙头,有事?”林晚看出他的犹豫。
“夫人……”老孙头***手,脸上带着愁容,“您吩咐备下的那些治疗外伤、止血消炎的药材,还有……还有您让准备的那批烈酒和干净的棉布绷带……库房那边……李贵管事说……”“说什么?”林晚的眉头蹙了起来。
“说……库房存量实在不多,尤其是一些名贵的止血药材,都被……被周福那厮之前贪墨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得紧着府里可能的需要……而且……而且现在大雪封路,外面药材价格飞涨,采买……也难啊!”老孙头苦着脸,声音带着无奈。
“砰!”林晚猛地将手中的暖手炉重重顿在旁边的小几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
秦山和老孙头都吓了一跳,翠荷更是缩了缩脖子。
林晚的脸色沉了下来,眼神冰冷:“紧着府里的需要?府里现在有什么需要?是我需要用人参吊命,还是将军需要鹿茸补身?”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迫人的寒意,“周福贪墨的是将军的救命药!这笔账,我还没跟他算清!现在前方将士在流血!朔风城危在旦夕!每一刻都有人因为缺医少药而死!他李贵还敢跟我说存量不多?紧着府里?!”她猛地站起身,虽然身体依旧虚弱,但那股因愤怒而勃发的凛冽气势,让整个房间的温度都仿佛骤降了几分。
“秦山!”林晚的目光锐利如刀,射向秦山。
“属下在!”秦山挺直腰板,肃然应道。
“你亲自带人,去库房!拿着我的对牌!”林晚从腰间解下一枚小巧的铜牌,那是肃清府务后,她让李贵交上来的库房备用对牌之一。
“告诉李贵,我不管他用什么办法!库房里所有治疗刀剑外伤、止血消炎的药材,无论贵贱,全部清点出来!一根草都不许留!还有烈酒、棉布绷带,有多少要多少!半个时辰内,我要看到东西堆在院子里!”“是!”秦山接过对牌,毫不迟疑,转身大步流星地冲了出去,甲胄铿锵作响。
林晚的目光又转向老孙头:“老孙头!”“老……老朽在!”老孙头被林晚的气势慑住,连忙躬身。
“你带上几个手脚麻利的学徒,立刻去外面药铺!不管大小,挨家给我扫货!只要是治外伤、止血、消炎的药材,无论贵贱,全部买下!告诉他们,这是镇北将军府要的军需!价格可以比市价高一成!但必须立刻交货!银子不够,先记账,回头我让秦山去结!”林晚语速极快,条理清晰,“另外,去城里所有的酒坊,买最烈的烧酒!有多少要多少!还有干净的棉布、白布,布庄有多少存货,全给我包圆了!”“这……这……”老孙头被这大手笔惊得目瞪口呆,“夫人……这……这得需要多少银子啊?而且……而且现在大雪,好些铺子……”“银子的事不用你操心!”林晚斩钉截铁地打断他,“你只管去办!告诉那些掌柜的,这是救命的东西!谁敢囤积居奇,耽误前方将士性命,等我腾出手来,自有军法跟他说话!”她眼中寒光一闪,“半个时辰内,能买多少是多少!买回来的东西,也全部堆到前院!”“是!是!老朽这就去!这就去!”老孙头被林晚话里的杀伐之气惊得一个激灵,再不敢多言,连忙应声,佝偻着背小跑着出去了,连手里的药材包都忘了放下。
房间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林晚略显急促的喘息声。
刚才一番疾言厉色的命令,耗去了她不少力气,脸色更显苍白。
翠荷连忙上前扶她坐下,担忧道:“夫人,您别动气,身子要紧……”林晚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她靠在软榻上,闭着眼,平复着翻涌的气血和情绪。
她知道,自己刚才的命令近乎疯狂,会掏空将军府账面上能动用的所有银钱,甚至可能需要变卖一些东西。
但她更知道,这些东西,早一刻送到朔风城下,就可能多救回几条命,就可能为沈砚他们撕开那条该死的封锁线,多争取一线生机!银子?身外之物罢了。
如果能换回那些浴血奋战的将士,如果能换回……他平安归来……就在这时,门外又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秦山去而复返,他身后跟着两个亲兵,抬着一个沉甸甸的樟木箱子。
“夫人!”秦山的语气带着一丝激动和异样,“药材和布匹烈酒,属下已按您的吩咐,命人火速清点装车了!李贵这次很老实,没敢耍花样!只是……”他指了指那个箱子,“这是刚才随军报一同送来的!是……是将军的亲笔!”将军的亲笔?!林晚的心猛地一跳,瞬间睁开了眼睛!秦山上前一步,亲自打开箱盖。
里面整整齐齐码放着几卷用油布仔细包裹的书信,上面还压着一个扁平的、巴掌大小的红木盒子。
林晚的目光第一时间落在了那几卷书信上。
她伸出手,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拿起最上面一卷。
解开油布,展开信纸。
熟悉的、带着铁画银钩般力道的字迹映入眼帘,正是沈砚的笔迹!信的内容很简短,是写给府里管事的军令,核心只有一条:不惜一切代价,以最快速度筹集一批治疗刀枪外伤、止血消炎的药材、烈酒和洁净布匹,火速运往朔风城前线!措辞极其严厉,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之气!林晚的目光在信纸上停留片刻,随即又飞快地翻看下面几卷。
内容大同小异,都是催促后方支援的军令,分别发往不同的州府衙门和军需转运点。
字里行间透着焦灼和战事的惨烈。
她的心沉甸甸的。
沈砚……他也在为同一件事焦头烂额,甚至不惜动用军令严词催促。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了那个小小的红木盒子上。
盒子很普通,没有任何标记。
她迟疑了一下,伸手拿起,打开。
盒子里没有书信。
只有一支通体乌黑、泛着冷硬金属光泽的……短箭?箭簇被打磨得异常尖锐,箭杆入手冰凉沉重,上面似乎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战场的硝烟和铁锈混合的气息。
箭尾的翎羽被整齐地修剪过。
林晚捏着这支冰冷的短箭,愣住了。
这是什么意思?沈砚给她送一支……箭?她翻来覆去地看,箭杆上没有任何刻字。
正当她疑惑不解时,指尖在箭杆末端一个极其细微的凸起上划过。
她仔细看去,那似乎是一个极其简陋、用利器匆忙刻下的记号——一个歪歪扭扭的、小小的圆圈,圈里点了一个点。
像个……极其潦草的太阳?或者……更像一个……靶心?林晚的心猛地一跳!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脑海!他……是在告诉她,他没事?这支箭……是射向敌人的?这个标记……是报平安?!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酸涩、担忧和一丝微弱暖意的情绪,瞬间涌上心头,冲得她眼眶微微发热。
这个冷硬如铁的男人,在烽火连天、生死一线的战场上,在军务倥偬、焦头烂额之际,竟然还记得……用这种方式,给她这个被他警告要“安分”、被他猜忌、甚至可能还带着他血脉的女人……报一声平安?他是在回应她昏迷前那句绝望的质问吗?还是……仅仅出于对那个“生机”的责任?林晚紧紧攥着那支冰冷的短箭,箭簇的尖端硌着掌心,带来细微的刺痛。
那刺痛却奇异地让她纷乱的心绪稍稍安定下来。
她深吸一口气,将那股翻涌的情绪强行压下。
她抬起头,目光重新变得沉静而坚定,看向秦山:“秦副将,传令下去!府里所有能动用的马车、骡车,全部套上!清点好的药材、烈酒、布匹,分装上车!由你亲自挑选一队精干亲卫押送!今夜子时前,必须出发!星夜兼程,直奔朔风城!告诉押运的弟兄们,早到一刻,前方就能少死几个袍泽!将军……在等着他们!”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和决心。
那支冰冷的短箭,被她紧紧握在手心,仿佛汲取着上面残留的、来自北境烽火的气息,支撑着她摇摇欲坠的身体和意志。
秦山看着夫人苍白的脸上那坚毅的神色,看着她手中紧握的那支将军送回的箭,胸中热血翻涌!他猛地抱拳,单膝跪地,声音铿锵有力,带着决死的信念:“末将遵命!定不负夫人所托!人在物资在!誓死送达朔风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