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城,矗立在北境苍茫的雪原之上,此刻却如同惊涛骇浪中的一叶孤舟。
巨大的城池轮廓在昏沉的天幕下显得模糊而沉重,城墙之上,烽烟滚滚,火光冲天!激烈的喊杀声、兵刃撞击的铿锵声、垂死的惨嚎声,混杂着呼啸的寒风,如同地狱的协奏曲,隔着数里之遥,依旧清晰地冲击着人的耳膜和心神。
林晚站在临时搭建的简陋望台上,裹紧了厚厚的狐裘,凛冽的寒风如同刀子般刮过她苍白的面颊。
她极目远眺,朔风城高大的城墙在视野中剧烈地摇晃、扭曲,仿佛随时会崩塌。
城墙上,密密麻麻如同蚁群般的北狄士兵,正疯狂地向上攀爬!滚木礌石不断砸落,带起一片片血雾和凄厉的惨叫,但更多的北狄人悍不畏死地踩着同伴的尸体,继续向上!城头之上,守军的身影在火光和硝烟中时隐时现,如同***中的礁石,一次次将爬上垛口的敌人砍杀下去。
但那防线,在绝对的数量优势面前,正肉眼可见地变得稀薄、动摇。
不断有身影惨叫着从城头跌落,如同断线的风筝,消失在城墙之下。
城墙之下,更是尸山血海!北狄人如潮水般涌到城下,架起无数云梯,如同附骨之疽般钉在冰冷的城墙上。
护城河早已被尸体和杂物填平,暗红的血水混合着泥泞的雪水,在城墙脚下汇成一片片刺目的污迹。
残破的旗帜、断裂的兵器、散落的甲胄碎片,铺满了整个战场,无声地诉说着战斗的惨烈。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硝烟味和一种尸体烧焦的恶臭。
每一次呼吸,都仿佛吸入了滚烫的铁砂,灼痛着肺腑。
“夫人!”秦山的声音带着铁锈般的沙哑和凝重,他指着城西方向,“您看那边!”林晚顺着他的手指望去。
只见在朔风城西侧相对低矮的一段城墙下,战斗尤为惨烈!那里的北狄兵似乎格外精锐,攻势如同黑色的巨浪,一波接一波,永不停歇!守军的防线在那里被撕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源源不断的北狄士兵正从那道口子涌入城内!城墙上,一面残破的、依稀能辨认出是“张”字的将旗,在狂风中剧烈地摇摆着,摇摇欲坠!而城下,一支打着“沈”字帅旗的玄甲骑兵,如同陷入泥潭的困龙,正被数倍于己的北狄重步兵死死围困在离城墙不足百步的地方!他们左冲右突,战马嘶鸣,刀光如雪,每一次冲锋都溅起漫天血雨,却始终无法冲破那道厚实的血肉城墙,无法靠近那摇摇欲坠的缺口!是沈砚!和他的亲卫营!林晚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甚至能隐约看到,在那帅旗之下,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挥舞着长槊,如同不知疲倦的战神,每一次挥击都带起一片腥风血雨!但他的动作……似乎带着一种重伤之后的迟滞和沉重!他周围的亲卫,正一个接一个地倒下!“将军……将军被围住了!西城缺口太大!张怀义将军那边……怕是快顶不住了!”秦山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极致的焦灼,双目赤红,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林晚只觉得一股寒气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她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
沈砚!他重伤未愈,又被围在核心!朔风城破在即!一旦西城彻底失守……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一个浑身浴血、盔甲残破的斥候,几乎是滚鞍落马,踉跄着扑到望台下,嘶声大喊:“夫人!秦副将!不好了!钱……钱头儿他们……被……被截住了!”轰——!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压下!林晚眼前一黑,身体晃了晃,被旁边的翠荷死死扶住才没倒下。
第二批车队……也被截住了?!那最后的希望……“说!怎么回事?!”秦山目眦欲裂,一把将那斥候提了起来!斥候满脸血污,声音带着绝望:“是……是北狄的轻骑!好几百人!像……像是早就埋伏在断魂崖出口!钱头儿他们刚……刚冒头……就被……就被围住了!弟兄们……弟兄们拼死抵抗……可……可路太窄……车马根本展不开……北狄人箭雨太密……好多兄弟……好多药材……都……”斥候说不下去了,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林晚只觉得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头!她强行咽了下去,胸口憋闷得几乎要炸开!第二批车队……也完了!最后的药材……被截在了半路!朔风城……沈砚……完了吗?难道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无边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要将她彻底吞没!“夫人!夫人您看!”翠荷突然指着朔风城方向,惊恐地尖叫起来!林晚猛地抬头望去!只见西城那道巨大的缺口处,北狄人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涌入!城墙上那面残破的“张”字将旗,在无数北狄士兵的欢呼声中,轰然折断!坠下城头!“张将军!张将军战死了!”秦山发出一声悲愤欲绝的嘶吼!朔风城……西城破了!几乎同时,围困沈砚的那支北狄重步兵发出震天的咆哮,阵型猛地收紧!如同一个巨大的血肉磨盘,要将中间那支孤军彻底碾碎!帅旗下的那道高大身影,在如林的刀枪中奋力搏杀,动作却明显变得更加迟缓沉重,仿佛随时会被那汹涌的黑色浪潮彻底淹没!“将军——!”秦山和周围几个亲兵发出绝望的悲鸣!林晚死死地盯着那道在万军丛中浴血奋战的身影,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沈砚!沈砚!不!不能就这样结束!一股强烈到极致的、近乎本能的冲动,如同燎原的野火,瞬间烧毁了所有的绝望和恐惧!她的孩子不能没有父亲!朔风城不能丢!北境的将士不能白白牺牲!“秦山!”林晚的声音骤然响起,沙哑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玉石俱焚的决绝!那声音穿透了呼啸的寒风和震天的杀伐,清晰地敲打在每一个人心上!秦山猛地回头,看到林晚那双在绝望中燃烧起熊熊火焰的眼睛!“集合所有人!”林晚的声音如同淬了火的利刃,一字一句,清晰无比,“能动的,都给我上马!拿上你们的刀!”秦山愣住了:“夫人……您……您要做什么?!”他心中升起一个极其不祥的念头。
“做什么?”林晚猛地扯下身上的狐裘,露出里面半旧的青色劲装!她虽然小腹微隆,但那挺直的脊背和眼中燃烧的火焰,却让她此刻显得无比高大!她一把抽出秦山腰间的佩刀!冰冷的刀锋在寒风中闪烁着凛冽的光芒!“去救你们的将军!”林晚的声音如同惊雷炸响,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去撕开那帮北狄狼崽子的包围圈!把他们……给我从将军身边轰开!”“夫人!不可!”秦山和周围的亲兵全都惊呆了,失声惊呼!夫人身怀六甲!这简直是去送死!“闭嘴!”林晚厉声喝道,刀尖直指朔风城下那片血肉磨盘,眼中是疯狂燃烧的战意和不顾一切的决绝,“你们听好了!将军若死,朔风必破!朔风若破,北境将沦为焦土!你们的父母妻儿,将永无宁日!告诉我!你们是愿意像懦夫一样在这里看着将军战死!还是愿意像个爷们儿!跟我冲过去!把将军抢回来!把那些狼崽子……给我杀回去?!”她的声音并不高亢,却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每一个士兵的心头!看着主位上那个挺着孕肚、却手持钢刀、眼神如同母狼般凶狠的女子,看着她指向那片死亡战场的刀锋,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热血、悲愤和羞愧的情绪,如同岩浆般在每一个士兵胸中轰然爆发!“杀!杀!杀!”短暂的死寂后,震天的怒吼如同火山般喷发出来!所有能站起来的士兵,无论是轻伤的、疲惫的,全都双眼赤红,拔出了腰间的钢刀!恐惧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只剩下被点燃的、最原始的杀意和守护的信念!秦山看着眼前这一幕,看着林晚那决绝而疯狂的身影,胸中热血如同沸腾的岩浆!他猛地拔出自己的备用长刀,高高举起,发出野兽般的咆哮:“兄弟们!听到了吗?!夫人有令!救将军!杀狼崽子!跟我冲——!!!”“冲啊——!!!”“救将军!!!”震天的怒吼撕裂了寒风!早已整装待发、如同绷紧弓弦般的数百精骑,在秦山的带领下,如同决堤的洪流,又如同离弦的黑色利箭,带着一往无前的决死气势,卷起漫天雪尘,朝着朔风城下那片血肉磨盘,朝着那帅旗下摇摇欲坠的身影,发起了亡命的冲锋!林晚被两名最精锐的亲兵护在中间,翻身上了一匹温顺的战马。
她一手紧紧护住小腹,感受着那里传来的微弱却坚定的搏动,一手死死攥着冰冷的刀柄!寒风如同刀子般刮过她的脸颊,吹乱了她的鬓发,却吹不灭她眼中燃烧的火焰!沈砚!撑住!我来了!带着我们的孩子,来救你了!黑色的洪流,在昏沉的雪原上划出一道决绝的轨迹,义无反顾地撞向那片吞噬生命的死亡漩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