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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体里那股奇异的暖流,像一条温顺而坚韧的小溪,持续不断地冲刷着残破的躯壳。

林晚靠在床头,闭着眼,仔细感受着每一次呼吸都比之前顺畅一分,胸腔里那撕扯般的灼痛也减轻了不少。

虽然依旧虚弱得连抬手都费力,但那股沉甸甸压在心头的死亡阴影,确确实实在消退。

门被轻轻推开,翠荷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汁,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

她脸上还带着几分惊魂未定的苍白,但眼神里多了几分敬畏。

看到林晚睁着眼,她明显松了一口气,小声道:“夫人,药煎好了,老孙头亲自看着的,说是按您之前说的方子,又添了两味补气的。”

“嗯。”

林晚应了一声,声音依旧沙哑。

她示意翠荷把药放下,“扶我起来。”

翠荷连忙放下药碗,上前小心翼翼地扶着林晚坐直了些,在她身后垫了个软枕。

动作间带着前所未有的谨慎和恭敬。

林晚端起药碗,浓烈苦涩的气味直冲鼻腔。

她没有犹豫,忍着反胃的感觉,小口小口地将那浓黑的药汁喝了下去。

苦涩在舌尖蔓延,却也带来一种踏实的感觉。

这是她对抗瘟疫的武器,也是她巩固那来之不易生机的依靠。

药碗见底,她将空碗递给翠荷,目光沉静地扫过这间冰冷空旷的屋子,最终落在翠荷身上。

“翠荷,”她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清晰,“去把秦山叫来。

还有,让府里管事的,一个时辰后,全部到前院花厅候着。”

翠荷一愣,有些茫然:“夫人……您身子还没好利索……”“去。”

林晚打断她,眼神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让翠荷心头一凛的力量,“按我说的做。”

“是……是,夫人。”

翠荷不敢再多言,连忙应声退了出去。

一个时辰后。

前院花厅。

炉火烧得挺旺,驱散了些冬日的寒意,但厅内的气氛却比屋外的寒风还要冷上几分。

秦山一身戎装,腰挎长刀,如同门神般立在花厅门口,脸色冷峻,目光锐利地扫视着陆续到来的管事们。

他高大的身影和一身杀伐之气,让本就心怀鬼胎的众人更是噤若寒蝉。

七八个管事打扮的人垂手站在下首,个个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大气不敢出。

有管库房的李贵,管采买的周福,管车马的赵全,还有几个负责各院洒扫、浆洗、厨房等杂务的。

他们互相交换着眼色,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疑和不安。

这位冲喜进来的夫人,病得快死了,怎么突然又活了?还把他们全叫来?将军又不在府里……这唱的哪一出?就在众人心思各异、惴惴不安时,花厅侧门传来脚步声。

众人下意识地抬头望去。

只见林晚在翠荷的搀扶下,缓缓走了进来。

她身上裹着一件半旧的素色棉袍,脸色依旧苍白,嘴唇也没什么血色,走得很慢,脚步虚浮。

然而,当她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厅内众人时,那眼神却不再是之前病中的涣散和脆弱,而是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沉静和……一丝冰冷的审视。

她走到主位前,没有立刻坐下,只是扶着椅背,目光缓缓扫过每一张脸。

那目光并不如何锐利,却让被看到的人心头莫名一紧,下意识地又低下了头。

“都到齐了?”林晚开口,声音不大,带着病后的沙哑,却清晰地传遍整个花厅。

“回……回夫人,都……都到齐了。”

管库房的李贵硬着头皮上前一步,躬身回答。

他是府里的老人,平时颇有些体面,此刻却觉得后背凉飕飕的。

“好。”

林晚微微颔首,终于在主位上坐下。

翠荷连忙将一个小小的暖手炉塞进她怀里。

厅内一片死寂,只有炉火偶尔发出噼啪的轻响。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等着这位病恹恹的夫人开口。

林晚没急着说话,只是端起旁边小几上翠荷刚奉上的热茶,轻轻吹了吹浮沫,小啜了一口。

动作从容,带着一种与虚弱外表截然不同的沉静气场。

放下茶杯,她的目光落在站在最前面的采买管事周福身上。

“周管事,”她声音平淡无波,“将军病重这几个月,府里的药材,是你经手的吧?”周福心里咯噔一下,额头瞬间冒出一层细汗。

他连忙挤出笑容,上前一步:“是,是小的。

夫人放心,将军用的药,小的都是拣最好的、最贵的买!不敢有半分懈怠!”“哦?最好的?”林晚微微挑眉,语气听不出喜怒,“那为何前几日,老孙头验看库房时,发现送去内院的人参,有不少是年份不足、甚至以次充好的芦头?还有那批黄芪,里面掺了将近三成的枯枝烂叶?”周福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他腿一软,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声音都变了调:“夫……夫人!冤枉啊!这……这定是下面的人手脚不干净!小的……小的绝对不敢啊!将军用的药,小的都是亲自把关的!”“亲自把关?”林晚的声音冷了下来,“把关把关到,库房里明明有上好的老山参,你却支支吾吾推说买不到,转头高价进了一批品相低劣的次货?把关把关到,秦副将派人去你指定的药铺暗查,发现你报的采买价,比市价足足高了五成?”“轰!”周福只觉得脑袋里像炸开了一样!他万万没想到,这位深居简出、病得快死的夫人,竟然连这个都知道了?!他吓得魂飞魄散,浑身抖得像筛糠,涕泪横流:“夫人饶命!夫人饶命啊!小的……小的是一时猪油蒙了心!求夫人开恩!看在小人多年为府里操劳的份上……”“操劳?”林晚打断他,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珠砸落,“将军在边关浴血,命悬一线。

你却在后方,连他救命的药钱都敢贪墨!你这叫操劳?你这叫谋财害命!”“秦山!”林晚不再看地上抖成一团的周福,目光转向门口如同铁塔般的副将。

“属下在!”秦山一步跨入厅内,声如洪钟,眼神冷厉如刀。

“拖下去。”

林晚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平静得令人心寒,“按府规,贪墨主家财物、延误主家病情者,杖五十,革职查办,贪墨银钱十倍追回!追不回的,拿家产抵!抵不够的,送官!”“是!”秦山没有丝毫犹豫,大手如同铁钳般一把拎起瘫软如泥、连哭嚎都发不出来的周福,像拖死狗一样,毫不留情地拖出了花厅。

沉重的脚步声和隐约传来的绝望呜咽声,像重锤一样狠狠砸在剩下每一个管事的心上!厅内死一般的寂静!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剩下的管事们个个面无人色,冷汗浸透了后背的衣衫,双腿控制不住地发软。

他们惊恐地看着主位上那个脸色苍白、看似弱不禁风的女子,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什么叫***手段!什么叫杀鸡儆猴!林晚的目光缓缓扫过剩下的人,每一个被她目光触及的人,都如同被毒蛇盯上,猛地低下头,恨不得缩进地缝里。

“将军在外浴血,护佑一方安宁。

府里,就是将军的后院,是根基。”

林晚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静,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分量,“根基不稳,如何支撑前方?我知道,将军病重,府里人心浮动,有些人觉得,天高皇帝远,可以浑水摸鱼了?”她顿了顿,看着下面抖得更厉害的众人,语气陡然转厉:“今日叫你们来,就是告诉你们。

以前的事,我不管。

但从今日起,谁的手再敢伸进不该伸的地方,克扣主子用度,欺上瞒下,中饱私囊……”她冰冷的视线扫过众人,“周福的下场,就是榜样!”“是!是!小的们不敢!”众人如同被惊醒,噗通噗通跪倒一片,声音带着哭腔,争先恐后地表忠心,“夫人明鉴!小的们一定恪尽职守!绝不敢有二心!”林晚看着跪了一地、瑟瑟发抖的管事们,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她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才淡淡道:“都起来吧。

库房李贵留下,其他人,散了吧。

该做什么做什么,管好自己的差事。”

“谢夫人!谢夫人!”众人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站起来,躬身行礼后,逃也似的退出了花厅,生怕走慢了一步就被留下。

转眼间,偌大的花厅只剩下林晚、翠荷,以及脸色变幻不定、站在原地没动的库房管事李贵。

李贵心里七上八下,后背的冷汗就没停过。

周福被拖走时那绝望的眼神还在他眼前晃。

这位夫人,下手太狠了!而且……她怎么连秦副将暗中调查药铺的事都知道?难道府里……早有她的眼线?还是说,将军临走前……李贵不敢再想下去。

林晚放下茶杯,目光平静地落在李贵身上。

那目光不再像刚才那般冰冷慑人,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沉静,看得李贵心里直发毛。

“李管事,”林晚开口,声音平淡,“库房的钥匙,是你管着?”“是……是小的。”

李贵连忙躬身,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嗯。”

林晚点了点头,“将军在外打仗,府里用度要精打细算,更要账目清晰。

从今日起,库房所有支取,无论大小,每日日落前,你亲自把明细账本送到我房里过目。

所有入库物品,也需登记造册,签字画押。”

李贵心头猛地一紧!每日查账?这……这等于把他架在火上烤啊!库房里那些陈年旧账,那些他偷偷挪用的东西……他额头的汗瞬间又冒了出来。

“怎么?有困难?”林晚看着他额头的汗,语气依旧平淡。

“没……没有!”李贵一个激灵,连忙摇头,“小的……小的遵命!一定把账目理得清清楚楚,绝不敢有丝毫隐瞒!”他心里飞快地盘算着,必须尽快把那些窟窿补上!这位夫人,看着病弱,眼神却毒得很!“那就好。”

林晚似乎有些疲惫,微微靠向椅背,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目光落在李贵那张强作镇定的脸上,意有所指地补充了一句,“李管事是府里的老人了,将军在时也常夸你办事稳妥。

这库房重地,交给你,我放心。

希望……你别辜负了这份信任。”

“是!是!小的明白!谢夫人信任!小的肝脑涂地,绝不敢辜负!”李贵心头狂跳,只觉得夫人那最后一句“别辜负信任”像一把悬在头顶的刀,连忙躬身赌咒发誓。

“下去吧。

把今日的账目先整理出来,晚些送来。”

林晚挥了挥手。

“是!小的告退!”李贵如释重负,又行了一礼,这才脚步虚浮地退了出去。

走出花厅,被冷风一吹,他才惊觉自己里衣都被冷汗浸透了。

花厅内,只剩下林晚和秦山、翠荷。

秦山看着李贵仓惶离去的背影,浓眉紧锁,忍不住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道:“夫人,这李贵……眼神闪烁,怕也不是个干净的!您刚才为何……”林晚睁开眼,脸色在炉火的映照下依旧苍白,眼神却异常清明冷静。

她打断秦山:“我知道他不干净。”

秦山一愣:“那您还……”“水至清则无鱼。”

林晚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无比清醒,“将军府盘踞京城多年,府里这些管事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

周福贪墨药材,证据确凿,正好拿来立威,震慑那些不安分的。

但李贵……他是管库房的老人,库房里那些陈年旧账,牵扯的恐怕不止他一个。

现在将军不在,边关告急,府里不能再乱。”

她顿了顿,看着秦山,目光深邃:“给他一个机会,让他自己把窟窿补上。

每日查账,就是悬在他头上的剑。

他若识相,自然会收敛。

若是不识相……”林晚的眼神冷了下来,“等将军回来,再一并清算,也更有把握。

现在,稳住府里,不给将军添乱,才是最重要的。”

秦山怔怔地看着主位上的女子,看着她苍白病弱却冷静得可怕的脸庞,听着她条理清晰、步步为营的分析,心中翻涌起惊涛骇浪!这份心机,这份手段,这份在病中依旧能掌控全局的气度……哪里还是那个被当作祭品抬进来的、唯唯诺诺的冲喜夫人?!他猛地抱拳,深深一躬,声音充满了由衷的敬佩:“夫人深谋远虑!属下……明白了!”林晚疲惫地摆摆手,示意他退下。

刚才一番立威和敲打,看似简单,实则耗尽了她的心力。

她靠在椅背上,感受着身体深处传来的阵阵虚弱感,还有那依旧顽强流淌的暖流。

窗外,天色阴沉。

凛冽的寒风卷着零星的雪沫,扑打着窗棂。

朔风城……三百里……沈砚,你现在……到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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