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一身刺目的破烂嫁衣出现,如同一滴滚油落入了冷水里。
所有的谈笑声戛然而止。
一道道目光齐刷刷地***过来。
有毫不掩饰的惊愕,有看好戏的戏谑,更有浓浓的鄙夷和轻视。
一个管事模样的胖婆子,穿着一身深蓝绸缎袄裙,头上插着根银簪,慢悠悠地站起身,上下打量着苏晚,脸上堆起假笑,眼底却一片冰冷。
“哟,这位……就是新来的王妃娘娘吧?”胖婆子拖长了调子,声音尖利,带着浓浓的敷衍,“奴婢是这厨房的管事,李嬷嬷。
给王妃请安了。”
她象征性地屈了屈膝,动作敷衍至极。
苏晚没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她。
李嬷嬷被她那冰冷的目光看得心头莫名一突,脸上的假笑也僵了僵,随即又挺直了腰板,带着一丝不耐:“王妃娘娘来得可真不巧,早膳的时辰刚过,大厨房都收拾干净了。
您看这……”她故意拉长了尾音,目光瞟向苏晚身后低着头、瑟瑟发抖的小莲,意思再明显不过——是你自己来晚了,怪不得别人。
“收拾干净了?”苏晚的声音不高,带着一夜未眠的沙哑,却清晰地穿透了厨房门口嘈杂的背景音,“李嬷嬷管着偌大的厨房,连主子的一份早膳都匀不出来?”李嬷嬷脸上的假笑彻底挂不住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冒犯的恼怒:“王妃这话说的!府里规矩大如天!过了时辰就是过了!就算是王爷……”她故意顿了顿,斜睨着苏晚,语气刻薄,“王爷也是按规矩来!再说了,王妃您初来乍到,怕是还不知道府里的份例规矩?您这‘凝香院’的用度,可没到能随时开小灶的地步!”她特意加重了“凝香院”三个字,满是讥讽。
凝香院?苏晚心里冷笑,原来她那破院子还有这么个雅致的名字?讽刺至极。
“份例?”苏晚微微挑眉,目光扫过李嬷嬷身上光鲜的绸缎袄裙和头上的银簪,又扫过那几个仆妇油光水滑的脸和鼓鼓囊囊的腰包,“本王妃倒想知道知道,这王府的份例,是怎么分的?李嬷嬷这身行头,怕是比我这‘王妃’的体己还多吧?”李嬷嬷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你!你血口喷人!王妃莫要在这里胡搅蛮缠!没有就是没有!再闹下去,惊动了管事大嬷嬷,大家脸上都不好看!”她色厉内荏地威胁道,试图用身份压人。
“管事大嬷嬷?”苏晚唇边勾起一抹极淡、却冰冷刺骨的弧度,“好啊,那就去请。
正好,本王妃也想问问,这王府的规矩里,有没有克扣主子用度、以下犯上这一条?”她上前一步,明明身体虚弱,气势却陡然拔高,那双冰冷的眸子如同寒潭,直刺李嬷嬷眼底,“李嬷嬷,你猜猜,惊动了管事大嬷嬷,先倒霉的是我这个‘赝品’王妃,还是你这个……贪墨份例、中饱私囊的厨房管事?”“你……你胡说!”李嬷嬷被苏晚眼中那洞悉一切的冰冷和隐含的杀意吓得后退一步,声音都变了调。
她身后的几个仆妇也面面相觑,脸上露出了惊疑不定的神色。
苏晚不再看她,目光转向厨房里热气腾腾的大灶和旁边案板上明显没动过的几碟精致点心、一小锅温着的米粥,以及角落里堆放的成筐新鲜蔬果、肉食。
“小莲,”苏晚的声音恢复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去,把那碟水晶虾饺,那碟蟹黄酥,还有那锅鸡丝粳米粥,端回凝香院。”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角落里几个瑟瑟缩缩、明显是粗使的丫头,“再去两个人,把角落那筐银霜炭,搬一半过去。
手脚麻利点,别耽误了李嬷嬷‘收拾’厨房。”
小莲惊呆了,傻傻地看着苏晚,又看看脸色铁青、气得浑身发抖却不敢再吭声的李嬷嬷,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还不快去?”苏晚的声音冷了一分。
小莲一个激灵,如梦初醒,连忙应了一声“是!”,飞快地跑进厨房,手忙脚乱地去端那些点心粥品。
厨房里几个粗使丫头也被苏晚点名,犹豫了一下,看着李嬷嬷敢怒不敢言的样子,最终还是低着头,快步去搬那筐上好的银霜炭。
李嬷嬷气得嘴唇哆嗦,手指着苏晚:“你……你……你这是强抢!”“强抢?”苏晚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目光落在李嬷嬷那只戴着金戒指的胖手上,“李嬷嬷,说话要讲证据。
本王妃拿的,不过是自己院里该有的份例罢了。
你若觉得不妥,尽管去告。”
她微微倾身,凑近李嬷嬷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冰冷地吐出几个字:“顺便,把你藏在灶台底下第三块砖缝里的那包东西,也跟管事大嬷嬷好好说道说道?”李嬷嬷浑身猛地一僵,如同被雷劈中!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无尽的惊恐!她难以置信地瞪着苏晚,嘴唇翕动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的心脏!她怎么会知道?!那包东西……是她克扣的细料和偷偷藏起来的值钱干货……苏晚直起身,不再看她一眼,仿佛刚才只是拂去了一点尘埃。
她对着已经端好点心、粥品,站在一旁不知所措的小莲和抱着炭筐的丫头,淡淡道:“走。”
说完,她转身,扶着廊柱,一步一步,艰难却无比坚定地朝着凝香院的方向走去。
那鲜红破烂的嫁衣背影,在灰暗压抑的王府背景中,显得格外孤峭,也格外刺眼。
李嬷嬷瘫软在地,如同被抽去了脊梁骨,冷汗瞬间浸透了她的后背。
她看着苏晚远去的背影,眼中只剩下无边的恐惧和后怕。
这哪里是什么任人***的“赝品”?这分明是……是能看透人心的恶鬼!凝香院那破败的正屋里,总算有了一丝暖意。
一小盆银霜炭在角落的旧铜盆里静静燃烧着,散发出干燥温暖的气息,驱散着屋内的阴冷潮湿。
桌上,摆着一碟晶莹剔透的水晶虾饺,一碟金黄酥脆的蟹黄酥,还有一小锅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鸡丝粳米粥。
对于饥寒交迫的苏晚和小莲来说,这无疑是人间美味。
小莲看着桌上的食物,又看看坐在桌边、脸色依旧苍白却平静地小口喝着粥的苏晚,眼睛里充满了敬畏和一丝茫然。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主子,明明看起来那么虚弱,却敢直接对上凶神恶煞的李嬷嬷,还……还赢了?“王妃……您……您怎么知道李嬷嬷……”小莲终究没忍住,小声地问了出来,声音里满是好奇和后怕。
苏晚放下手中的白瓷调羹,发出轻微的磕碰声。
她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抬眼看着小莲,眼神平静无波:“王府里,像李嬷嬷这样的人,多吗?”小莲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苏晚的意思,小脸瞬间垮了下来,带着委屈和愤懑:“多……多着呢!凝香院是王府最偏最破的院子,以前……以前是堆放杂物的。
管事大嬷嬷姓周,是……是太妃娘娘当年从宫里带出来的老嬷嬷,最是势利眼。
还有管库房的王管事,管洒扫的刘婆子……他们都……都欺负我们院没人……”她越说声音越低,带着哭腔。
“没人?”苏晚轻轻重复了一句,唇边又浮起那抹冰冷的弧度,“现在不是有了么。”
她拿起一个蟹黄酥,慢慢掰开,酥皮簌簌落下。
“小莲,你记住,”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落入小莲耳中,“从今天起,凝香院,有我。
份例该是我们的,一粒米、一块炭,都不能少。
谁敢伸手克扣,或是故意怠慢……”她顿了顿,将一半蟹黄酥放入口中,慢慢咀嚼着,咽下。
然后,抬起眼,那双冰封的眸子看向小莲,里面没有丝毫温度:“我会让他知道,什么叫‘后悔’。”
小莲被她眼中的寒意冻得打了个哆嗦,却莫名地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
她用力地点点头:“嗯!奴婢记住了!”用过早膳,身体的寒意和虚弱感被驱散了不少,虽然依旧疲惫,但精神却清明了许多。
脖颈处的淤青指痕依旧清晰,提醒着她昨夜的危险。
苏晚让小莲将剩下的点心收好,自己则缓缓站起身,目光扫过这间空旷、破败、除了桌椅床榻几乎空无一物的屋子。
昨夜毒发时的混乱,轮椅翻倒,东西散落一地,此刻已被小莲草草收拾过,但依旧透着狼藉。
角落里那个铜兽香炉依旧燃着,丝丝缕缕的灰白烟雾升腾,散发着那股奇异的冷香。
苏晚的目光,最终落在了房间最深处,那个靠墙的、积满灰尘的多宝格上。
格子上稀稀拉拉地摆着几件蒙尘的旧物:一个缺了口的青瓷花瓶,一柄锈迹斑斑的短剑,几卷散乱发黄的旧书册,还有一个蒙着厚厚灰尘、看不清原貌的木匣子。
昨夜萧绝毒发狂暴,撞翻轮椅,似乎也撞到了这个多宝格?苏晚记得当时有重物落地的声音。
她心中微微一动,缓步走了过去。
多宝格最下面一层,靠近墙角的地方,散落着几本显然是昨夜被撞掉的书册。
她弯腰,忍着身体的酸痛,将它们一一拾起。
大多是些兵书杂记,翻了几页,没什么特别。
就在她准备放弃时,一本格外破旧、封面都几乎烂掉、书页严重散乱发黄的小册子引起了她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