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怕苦的呀。」
9
幾日后,陳淮序的高燒終于退了,精神也好了些。
這天晌午,他昔日在法國的幾位同窗好友前來探望。
我端了新沏的雨前龍井,輕步走向主廳。
還未進門,便聽到里面傳來一陣輕松的說笑聲。
「…淮序兄,當年在巴黎,多少沙龍舞會的請柬送到你手上,你倒好,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整日就泡在索邦那圖書館里,活脫脫一個苦行僧!」
一個嗓音爽朗,帶著熟稔的調侃。
另一個聲音立刻笑著接上:「可不是!陳兄,你這清心寡欲的性子,如今跌進了溫柔鄉里,怕是也改不了半分吧?」
話里帶著明顯的促狹。
我垂著眼,端著茶盤走進門,將一盞盞青瓷茶盅輕輕放在他們手邊的茶幾上。
「諸位請用茶。」
聲音放得輕柔,努力維持著「好妻子」那份「得體」的溫婉。
但是就在我要轉身離開,那個最先開口的同窗,目光不經意落在了我臉上。
帶著幾分欣賞,隨口笑道:「嫂夫人親自奉茶,真是叨擾了。不過說起來,淮序兄好福氣啊,嫂夫人長得這般標志,可比照片上看著靈動多了…」
我的動作頓住了,心尖像被什麼東西撞了一下。
「照片?」
我下意識地抬起頭,看向那人,眼中滿是疑惑。
「什麼照片?」
同窗依舊笑著解釋:「就是早年你及笄那年,令堂寄給淮序兄的那張照片啊!我們幾個當時正好在他寓所,還偷偷傳著看了呢,都說…」
啊??
他的話硬生生斷在半空。
因為坐在主位的陳淮序,臉上的那點溫和笑意瞬間褪得干干凈凈。
握著茶盅的手指在收緊。
陳淮序沒有看我,只是垂下了眼,盯著杯中浮沉的茶葉。
方才還談笑風生的幾位同窗,此刻面面相覷,神情有些尷尬。
半晌,陳淮序才終于抬起頭。
眼眸此刻沉得像不見底的寒潭。
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沉冷。
「你們憑什麼看她照片?」
??????
10
日子像滑不溜手的錦鯉,倏忽間就從指縫間溜走了大半個月。
自那天后,陳淮序好像變了個人。
他不再刻意回避我了。
回廊轉角,我剛哼著小曲兒蹦跶過去,一抬眼就能撞見他。
飯廳門口,我剛想溜進去偷嘗廚娘新做的棗泥酥,總能遇到他步履從容地從外面回來。
然后自然地邀請我一同用些點心。
指尖雖然捏著點心,目光卻像帶著小鉤子,看得我臉上火辣辣的。
私下,我揪著春桃不放,忙不迭問她。
「春桃,你說陳淮序是不是變得很奇怪?」
春桃紅著臉,眼睛亮晶晶:「哎呀,小姐…姑爺這是喜歡上您了!」
喜歡?
這個詞像個生澀的果子,砸的我心頭一跳。
「什麼是喜歡?」
「喜歡嘛…」
春桃托著腮,臉頰飛起兩朵紅云。
「就是看不見他的時候,心里頭像揣了只小貓爪子,撓啊撓的,總想著他在做什麼呀?飯吃得好不好呀?算賬累不累呀?」
我愣住了。
難怪!
前陣子陳淮序去省城對ťũⁿ賬,我的腦子里晃來晃去的全是他!
「還有呢?」
我急急追問。
「還有呀…」
春桃掰著手指,眼睛彎成了月牙。
「他…要是他靠近了說話,或者不小心碰到手指頭呀…」
她聲音蚊子哼哼似的:「你的心就會跳得像揣了面小鼓,咚咚咚!震得自個兒都害怕!」
第7章
我突然回想起之前陳淮序靠近我時的情景。
原來是這樣…
我松開春桃的袖子,捂住自己發燙的臉。
「春桃…」
我聲音悶悶地從指縫里漏出來。
「那…那喜歡一個人…該怎麼辦呀?」
「當然是告訴他咯~」
這時窗外,一道頎長的身影在月亮門邊悄悄停了停。
嘴角幾不可察地,向上彎了彎。
11
幾日后,陳淮序收到一封來自法國的電報。
聽說是他法國的女同學,貝爾。
我默默攥緊了拳頭。
貝爾小姐來到家里那天,陽光不好。
燦金的頭髮,一雙碧眼。
用一串流利的法語和陳淮序打著招呼,聲音像銀鈴。
我低頭看了看自己,心里頭有股子悶氣。
晚膳擺在小花廳。
貝爾的刀叉用得行云流水,和陳淮序談論著什麼咔非館、拉丁區的書店。
那些字就像雨點,敲在我聽不懂的鼓面上。
我悶頭扒著碗里的米飯,心里像堵了團浸了水的棉花。
管家端上最后一道湯,陳淮序很自然地接過,先盛了一碗放在貝爾面前。
「歡迎你來到上海。」
貝爾抬起眼看看我,開始講著奇特的方言。
「淮序,你那位小妻子…真是傳統得可愛,像只精致的瓷娃娃。」
陳淮序悶哼一句:「她不是娃娃。」
「可她能懂你在巴黎的抱負嗎?能和你談雨果、談新思潮嗎?」
貝爾小姐突然壓低聲音,帶著點親昵的優越感。
「還是說…你只需要一個會打理家事、溫順聽話的花瓶?」
陳淮序停下手中的動作,勾起嘴角:「貝爾,她不需要懂雨果,她很好,她懂算賬,懂很多事情。」
他頓了頓,聲音微沉:「更懂怎麼撕了逼她裹腳的布。這比空談一百遍自由都實在。」
貝爾小姐并未接話,只是尷尬地埋頭喝起了湯。
飯后,貝爾告辭前留下一個精致的紙盒。
「一點心意,陳…」
她笑著看向陳淮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