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認路燃已經穩穩睡下后,我悄悄飄出窗外,找到了他舅舅那間彌漫著劣質酒精和汗臭味的出租屋。
屋內溫度不高,燒著暖氣的煤爐里只有一些碎煤渣,微弱地亮起點火光。
我拿起衛生間里的水桶,用半桶水把爐火徹底澆熄。水龍頭嘩嘩的接水聲沒吵醒床上鼾聲震天的醉鬼。
我扯著頭頂白熾燈的老式拽線開關玩起來,一時間屋內燈光頻閃,男人終于有了點要醒來的跡象。
房間里變得陰冷起來,我不緊不慢地打開收音機,這個時間的電臺里只有嘈雜的電流聲,在半夜顯得格外恐怖。
對方臉上露出驚疑不定的表情,起身在屋內小心觀察了一圈。
我沒急著繼續下一步,看著他關上收音機重新回到床上躺好。
鼾聲剛剛響起一秒,我再次打開了房間的燈。
他再次醒來,這次沒急著繼續睡,而是裹著被子縮在鐵架子床角大聲喊起來。
「誰啊,別裝神弄鬼的!老子不怕!有本事出來干一架!」
我看著他緊抓著被子顫抖的手,嗤笑一聲,抄起剩下的半桶水劈頭蓋臉地潑了下去。然后當著他的面砸爛了房間里視線所及的所有東西。
最后用從隔壁小賣部里翻到的一塊過期紅色印泥,在大門上留下鮮紅扭曲的大字。
【再騷擾路家人,死!】
沒管身后響起的殺豬般恐懼的尖叫和滿屋的狼藉,我甩了甩有些酸麻的手,強撐起精神回到路燃的小房間。
路燃醒來的時候我正抱著膝蓋蜷縮在窗臺上曬太陽,他幾乎是第一眼就注意到我變得有些半透明的雙手。
我裝作沒看到他眼里的驚惶和難過,只是笑著看他。
「看來我終于能回家了,小孩兒。」
他癟著嘴,努力彎起嘴角,露出一個難看的笑。
「今天周末不上課,姐姐,我帶你去玩。」
我聽到他稚嫩的嗓音里隱藏的一絲哽咽。
我們真的瘋玩了一整天。
路燃帶我去他藏在一個廢棄工廠里的秘密基地。
他的小貓朋友最近剛做了媽媽,我用看不見的雙手擼得貓主子攤在地上翻開肚皮呼嚕個不停,路燃則趁機抓起每一只小貓崽仔細辨認特征,再給他們起好名字。
我們一起爬上后山找鳥窩,坐在山頂上看整個小城。
我陪著他用省下來的零花錢打了兩局電動,聽他講解我完全聽不懂的游戲操作。
太陽還剩最后一絲光暈沒被地平線遮住的時候,我們才回到家附近的街心公園。
我搶先跑了兩步占住唯一的秋千。
「小孩兒......過來推我一下。」
我低頭看著自己已經接近透明的身體,坐在秋千上控制不住地喘著粗氣,四肢像灌了鉛一樣沉重。
路燃聽話地跑到我身邊,秋千緩緩蕩起,帶著嘎吱的輕響。
「姐姐......」
他低著頭,聲音悶悶的,帶著濃重的鼻音。
「以后......以后我還能再見到你嗎?」
第5章
秋千蕩到最高點,晚風帶起我的髮梢。
我看著遠處被黃昏勾勒出剪影的樓房,聲音輕得像嘆息,卻又無比篤定。
「當然了,一定會再見的。」
他猛地抬頭看向我,大眼睛里蓄滿了淚水,卻倔強地不愿意落下來。
「真的嗎?什麼時候?在哪兒?」
我笑著,伸手想刮刮他的鼻子,指尖卻傳來一種奇異的、仿佛要融化的感覺。
「在未來一個很平常的日子里.....」
我的話沒有說完,熟悉的失重感猛地襲來。眼前的景象開始旋轉模糊,我隱約看到周身泛起的瑩白色微光。
路燃撲到我腿邊,小手徒勞地想要抓住我逐漸消散的手臂,卻只穿透了一片虛影。
他終于沒忍住,第一次在我面前大聲哭出來,大顆大顆的眼淚滾落,砸在公園的水泥地上。
「別哭啊,小孩兒,姐姐在未來等你......」
我的聲音輕到幾乎聽不見。
他抬起淚眼模糊的臉,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朝著即將徹底消散的我大喊。
「姐姐——!你還沒告訴我你的名字。」
意識被混沌的漩渦瘋狂拉扯、抽離的最后一秒,我聽到自己清晰地說出那個名字。
「晚星......我叫林晚星。」
聲音落下,世界陷入一片溫柔的、絕對的黑暗。
8
再次睜開眼,沒有熟悉的臥室天花板,沒有新婚夜的冰冷。
眼前是一條狹窄、漆黑、坑洼不平的小巷,帶著點堆積的廚余垃圾在悶熱夏季里發酵的腐臭味。污水順著墻根蜿蜒,反射著遠處街燈一點昏黃的光暈。
從混沌中蘇醒的心跳還在為之前的離別劇烈波動,我茫然卻又淡定地環顧四周。
【看來還是沒回家,這一次,又是在哪兒?】
「林......晚星?」
少年變聲期獨有的沙啞嗓音里帶著點不可置信,突兀地在我身后響起。
我身體一僵,緩緩轉頭看去。
巷口昏黃的路燈下,身量像抽條的楊樹苗一樣挺拔又單薄的少年懶懶地斜靠在墻邊。
他剃著極短的青皮寸頭,未來俊美硬朗的五官線條在光影下已經初具棱角,緊抿的嘴角看不出喜怒。
唇間叼著的半截煙在黑夜里明滅忽閃,猩紅的火光刺眼得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