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看在徐老的面上,沒有安排入學考試,是我們的疏忽。」
老師不敢得罪大院子弟,但他忍不住。
大伯伯面紅耳赤。
回家路上,大伯伯不死心地問我:
「阿啵呲嘚,你也不會?」
我夾著尾巴跟在后面,搖頭。
大伯伯挑眉。
——該不會是個傻的吧?
「難道你爸媽……」
他停住,嘆氣揮了揮手:
「罷了罷了。學海無涯,慢慢讀吧。」
「別告訴你爺。他心臟不好,容易噶。」
4
那年留級的孩子有兩個。
我是其一。
另一個是男生,後來走了國際生路線。
我沒再見過他。
5
留級,是很大的事。
怎麼瞞得住?
某天,徐爺爺心血來潮溜達到二年(一)班的教室外,看我上課。
頂著老花鏡找了半天……
咦——?
我大孫女呢?
事情就這麼敗露了。
「以后,子印,你來負責輔導妹妹的功課!」
晚上家庭會議的時候,徐爺爺這樣說。
像是從前在戰壕里,指揮行軍布陣。
「聲母表的事,我教不了。」
徐子印眼不離手機,敷衍地應了。
如果不是迫于爺爺的威嚴,我覺得他都未必樂意坐在這里,開這個會。
「給她找個老師吧。」大伯伯也說。
「老聶家的小兒子不是找了個大學生輔導作業?我看著覺得不錯。子印的課業也很重,哪里有時間管她。」
「找老師的錢我來出。從頭教,好好教。」
「這個年紀學英語,已經是遲了。」
我低著頭,頸后被壓了千斤重。
兩天后,大伯伯撿了個京大的女博士回來。
什麼叫殺雞用牛刀?
這就是了。
奈何酬勞豐厚,且那博士家境貧寒。
有時我在臥室里聽老師講課,聽到隔壁房間的門打開,須臾,徐子印拿著白瓷杯的身影從門外經過,是下樓去倒水喝。
博士老師回望那道秀頃的側影,笑著評價:
「徐家小少爺真是,冠蓋滿京華!」
她提起筆,在白色的演算紙上龍飛鳳舞,用行書寫下:
冠蓋滿京華,斯人獨憔悴。
跟著又在末尾寫下英譯,教給我看。
詩詞意思,并不甚懂。
但還是默默地記了下來。
日日月月,年年歲歲。
6
兩年后,博士老師畢業。
而我也已經可以自力更生。
進入三年級后,從學生開始寫作文起,文具袋里的原住民也開始了從鉛筆到鋼筆的過渡。
開學前,爺爺傳我去書房。
他從抽屜里取出一支鋼筆和兩瓶墨水。
一瓶藍,一瓶黑。
我拿起鋼筆來,仔細看上面的字:Mont Blanc
「以后寫字,橫、豎、撇、捺,都要想清楚了再落筆。用鋼筆寫了錯字,與鉛筆不同,可沒有修改的機會。」爺爺如此說。
我似懂非懂,只知道點頭。
開學第一天,同學們聚在一處,喋喋不休地炫耀自己的鋼筆。
我湊過去看了看,搖搖頭。
客觀加主觀來說,他們的鋼筆全部加起來,也不如我的鋼筆漂亮。
小學,彈指一揮間就到了盡頭。
是年九月,我將那支鋼筆吸飽了墨汁,帶進了小學畢業考試的考場,并在考試中超常發揮,以京州三省小考雙料狀元的名頭考進了京城一中。
也就是徐子印就讀的那個學校。
那是京州城最好的中學。
成績出來那天,爺爺一改往日節儉低調的做派,大擺宴席兩百桌,在京州城最熱鬧的莊園大宴八方親朋、至友。
第2章
徐家這里是往來無白丁,赴宴的是政客要員、達官顯貴。
見到跟在徐帥身邊粉雕玉琢的小女娃,皆道:
「好俊的姑娘!」
「生得好面相,是個有福的。」
爺爺十足受用。
看著我,慈藹到了心底。
我悄然往窗外看去。
徐子印往日里休閑衣服穿慣了,難得這般把自己套在西裝里(爺爺所逼),沒有外套,里邊是馬甲和襯衫,褐色的皮鞋。
倚靠在廊下,徒手剝蓮子吃。
悠哉悠哉。
徐家小少爺喜好堅果,奈何過敏,唯有蓮子還能吃幾顆。
新鮮的蓮蓬,是剛剛他獨自溜進后院,脫掉鞋襪,挽起褲腳,光著腳鉆進藕花深處里摘的。
我看見了。
映曰荷花別樣紅。
那一刻日光下徐小少臉上的神采,就是八月里一池子的紅荷花,哪怕開到最艷,也不及他的半分風姿。
我眼中的徐子印,似乎哪里不一樣了。
迎來送往一日,夜色終于寂靜。
爺爺仍不盡興,又親自下廚燉了一盅佛跳墻。
大伯伯覺得過了。
「朱家的姑娘考上一中,您老跟著在這里上躥下跳,快八十了,也不怕閃著腰?」
爺爺:「別逼我在最開心的時候扇你!」
爺爺是真的開心。
吃佛跳墻的時候還開了瓶珍藏了很久的茅臺,親自給在座的人斟了一杯。
也給我倒了一小點。
「初中生了,可以喝一點酒!」
「但只能在爺爺眼皮子底下喝,千萬不能碰外邊的!」
我聽話地點頭。
爺爺哈哈一笑,說:
「子印,以后在學校要多照顧妹妹,不能讓人欺負了她。知道嗎?」
我抬頭覷了眼徐子印。
他表情淡漠地「嗯」了一聲,連看都沒看我一眼。
酷酷的。
仿佛下午偷蓮蓬,弄得一身一臉泥水的人,不是他一樣。
7
那個夏天,我度過了一個極其愉快的暑假。
有天我死乞白賴的,問徐子印借幾本初一的課本看。
徐子印是個念舊的,小學的課本都留著,就整整齊齊地碼在書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