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第三天早上，室友忽然沖進宿舍，大喊著我的名字。

「林曉！快看樓下！」

我跑到陽臺，看見陳浩站在宿舍樓下那棵巨大的梧桐樹下。

他穿著一件單薄的沖鋒衣，頭髮被晨露打得濕漉漉的，臉色是一種不正常的潮紅。

他看到我，眼睛亮得像星星，舉起手里的兩張票，沖我用力揮了揮。

那笑容，燦爛得像冬日里最暖的太陽。

我沖下樓。

跑到他面前，才發現他整個人都在發抖。

我摸他的額頭，燙得嚇人。

「你瘋了？你去哪了？」我急得快哭了。

他把票塞進我手里，聲音沙啞，帶著濃重的鼻音。

「去售票點通宵排隊了，說是會放一些實體票……」

他看著我，有些得意，又有些委屈。

「還好，搶到了。最后一排的，你別嫌棄。」

我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眼淚滾滾而下。

把他扶回他們宿舍，我才知道，他真的在那個零下幾度的冬夜里，排了一整整夜的隊。

只因為我隨口的一句話。

我跑去學校外面的小餐館，熬了一大鍋姜湯，裝在保溫壺里給他送過去。

他宿舍里的兄弟們，都用一種羨慕又佩服的眼神看著我。

他燒得迷迷糊糊，躺在床上，卻還緊緊拉著我的手。

滾燙的手心，汗津津的。

他半睜著眼，看著我，嘴里含糊不清地說：

「票……搶到了……別郁悶了……」

那時候的他，眼里心里，滿滿的都是我。

為了讓我開心，他可以做任何傻事。

那碗姜湯，他喝得一滴不剩。

他說，這是他喝過最好喝的東西。

演唱會那天，他燒還沒退，硬撐著陪我去了。

在嘈雜的 livehouse 里，他全程沒有聽歌，只是偏著頭，溫柔地看著我。

看我跟著節奏歡呼，看我激動得又哭又笑。

在震耳欲聾的音樂聲里，他湊到我耳邊，大聲地喊：

「林曉，你開心，我就開心了！」

熱氣噴在我的耳朵上，癢癢的，麻麻的，一直傳到心底。

……

回憶像一部老舊的電影，在腦海里一幀幀放完。

帶著暖黃色的濾鏡，和已經褪色的、甜蜜的噪音。

我緩緩地，將已經干透的面膜，從臉上揭了下來。

冰冷的空氣，重新貼上我的皮膚。

我轉過頭。

終于，正眼看向坐在沙發上的陳浩。

他還是保持著那個姿勢，微微弓著背，雙手緊張地放在膝蓋上。

見我看他，他的眼睛里閃過一絲期盼的光。

「曉曉？」

14

他試探地叫我。

眼前的這張臉，和記憶里那個少年的臉，慢慢重疊。

五官還是那個五官，輪廓也依稀可見。

可是，不一樣了。

完全不一樣了。

那個眼里有星星的少年，去哪了？

那個會為了我一句無心的話，就去通宵排隊的傻瓜，去哪了？

那個把我的開心，當成他最大快樂的陳浩，又去哪了？

眼前的這個男人，眉宇間是揮之不去的疲憊和不耐。

眼角有了細紋，眼神里，也再沒有了當初的光。

取而代之的，是被生活和游戲磋磨出的麻木，和此刻為了留住我這個「保姆」，而刻意擠出來的、廉價的溫柔。

真是可悲。

又可笑。

「陳浩。」

我開口，聲音平靜得像一汪深潭。

第4章

「我們回不去了。」

他臉上的那一絲期盼，瞬間凝固，然后碎裂。

「為什麼？」

他像是不能理解，「我都道歉了！我說過我錯了！」

「我媽那邊，我會去說她！以后家務我們請阿姨，或者我來做，飯我來學著做，行不行？只要不離婚，什麼都行！」

他急切地拋出他的條件。

聽起來，那麼誘人。

請阿姨，他來做家務，他來做飯。

這些，不就是我提出過的嗎？

為了這些，我曾經跟他吵過多少次？

可每次，他都用「我上班很累」、「我喜歡吃你做的飯」、我媽歲數大了」來堵住我的嘴。

現在，為了不離婚，他什麼都愿意了。

多諷刺。

「你覺得，我們之間的問題，只是家務和做飯嗎？」

我輕聲問他。

他愣住了。

猶豫半晌，他像是下定某種決心，

「我讓我媽回老家！」

15

陳浩那句「我讓媽回老家」剛滾到舌尖，

臥室門突然被撞「砰」地撞開。

門板狠狠砸在墻上，又彈回來，顫巍巍地晃動。

婆婆像一發炮彈般沖了進來。

她一只手死死捂著胸口，另一只手在空中胡亂抓撓，

整個人抖得像秋風里的落葉。

「兒子！兒子！」

她嗓子眼兒里擠出破碎的音節。

「媽的心口……疼……疼得厲害……喘不上氣……」

她大口大口地喘息。

陳浩的腦子像是瞬間宕機了。

前一秒還試圖挽回我的男人，下一秒就徹底慌了神。

他臉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凈，瞳孔劇烈收縮。

「媽！」

他嘶吼一聲，連滾帶爬地撲過去，一把扶住搖搖欲墜的婆婆。

那動作，比他這一生任何一次沖向我都快，都急切。

婆婆找準了時機，雙腿一軟，順勢就癱倒在他懷里。

她把整個身體的重量都壓在陳浩身上，

腦袋無力地靠著他的肩膀，氣息微弱得像隨時會斷掉。

「別……別為了我這個沒用的老太婆……」

她閉著眼，嘴唇哆嗦著，

每一個字都說得極其艱難，卻又無比清晰。

「拆散你們……小夫妻……過日子……媽不摻和……」

「我走……我……我這就走……」

多感人肺腑的臺詞。

多舍己為人的慈母。

說完這句，她頭一歪，眼一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