敗家娘們。這家遲早被你敗光。」他總這樣說我媽。
一分錢沒有掰成三份花,那就是浪費,十惡不赦的浪費。
其實我媽擺攤比他賺得多,可他的口頭禪是「老子辛辛苦苦養活這一大家子」。
小時候,我很怕我爸,他的眼睛總在暗中觀察,我們的一舉一動,都被他監控、評判。
摔碎一只勺子,都是天大的事,他都要暴怒,要發脾氣,要瞪起眼睛罵人。
姐姐也很怕他。怕到開始做噩夢。
有一天深夜,姐姐在睡夢中尖叫起來,哭得一抖一抖的。
我被吵醒了,知道姐姐在做噩夢,趕快把她叫醒。
「姐,你是不是又做噩夢了?」
姐姐驚恐地蜷縮在我懷里:「我又夢見了那條蛇了。它戴著一頂黑色的帽子,纏著我,纏得死死的,它還要……」
姐姐抽噎著,說不下去了。
「還要哪樣?要吃掉你嗎?」我想讓姐姐講完。我想,她講完了可能就不害怕了。
姐姐搖搖頭,拉起我的手放到她的短褲上,兩腿之間的位置:「它用尾巴使勁戳我這里,好疼。
姐姐痛哭起來。
「夢都是假的。」我那時候還太小,不懂姐姐的話意味著什麼,只是學著大人的樣子安慰她:「你別怕,我會保護你的。」
我打開燈,試圖讓光明驅散黑暗。
可是,燈打開的那一瞬間,姐姐驚叫一聲,死死捂住了眼睛:「楠楠,把它撕掉!快撕掉!」
「撕掉什麼?」
「墻上的畫,墻上那幅畫!」
我扭頭朝墻上看去。墻上貼著我媽今天新買的畫:一幅駿馬奔騰圖。馬兒張開四蹄,濃密的鬃須在風中飛揚。
「畫怎麼了?」我一頭霧水。
可姐姐把頭埋進被子里:「我怕那匹馬!我怕它的臉!」
我撕掉了畫,卻仍然搞不懂姐姐為什麼怕它。
馬兒的大眼睛水汪汪的,溫順和善,姐姐為什麼要害怕呢?
後來,媽媽也知道了姐姐的噩夢。
當天晚上,我和姐姐已經快睡著了,隔壁臥室里父母嗡嗡嗡的說話聲突然變大了。
我聽見媽媽咬牙切齒的怒罵:「你個畜生!那是你的親生女兒!她還是個孩子!」
接著是扇耳光的聲音、東西被摔碎的聲音。
我和姐姐都清醒過來,我們抱在一起,嚇得瑟瑟發抖。
爸爸口齒不清地嚷了些什麼,我只聽見了最后半句話:「我不搞,早晚也要被別人搞,便宜別人還不如自己搞了!」
姐姐捂著臉低聲抽泣起來,她把自己縮成小小一團,滾到墻角里窩著。
我想去抱她,卻被她用力推開。
「陳旺你個畜生,我跟你拼了!」媽媽狂怒的聲音尖利絕望,像掉入陷阱的母獸。
我聽見了廝打聲,是誰的拳頭又重又急,拳拳到肉,另一方漸漸沒了動靜。
「媽!」我猛地掀開被子沖下床,拉開抽屜匆忙拿了一把美工刀。
臥室里,媽媽倒在地上,她強壯的身體變成了軟綿綿的布袋子,她頭髮蓬亂,臉上紅腫發亮,已經看不清五官了。
血從她鼻子里不停地往外流,她摸索著想站起來,眼睛卻怎麼也睜不開。
看到我沖過去,爸爸伸手指著我的鼻子:「滾回去睡覺!不然連你一起打!」
我的手插在衣兜里,緊緊攥住那把美工刀。鋒利的刀刃刺破了我的皮膚,血熱熱地流了出來,我卻感覺不到疼痛。
第10章
看到我不動,爸爸走過來扇了我一耳光:「看什麼看,你也想造反?」
他的頭髮亂蓬蓬的,眼睛在眉毛下閃著尖銳的光芒。
他比我高整整一個頭,體型是我的一倍。胳膊跟我的大腿一樣粗。
「爸爸,不要跟媽媽吵架。」我努力地微笑,「老師說,有問題要多溝通,不要動手。」
爸爸也笑了:「臭丫頭,讀書讀傻了,教訓起你老子來了。」
他伸手揉揉我的頭髮:「要不是看你每次都考第一名給我老陳家爭光,今天連你一起教訓。」
爸爸得意洋洋地出去喝酒了。我幫媽媽換了干凈的衣服,替她清理傷口,姐姐小心翼翼地給媽媽上藥。
媽媽抱著姐姐一直哭,哭了很久很久。
從那以后,媽媽就搬過來跟我們一起睡了。一米五的床,我們母女三人睡起來有些擠。
可是我和姐姐都很開心。
媽媽的傷漸漸好了,每天晚上關燈之前,媽媽都會檢查門窗,還在床邊的小柜子上放了把剪刀。
媽媽不知道,我也把美工刀藏在了枕頭套里了。
二對一,我們應該能贏。
姐姐半夜還是會做噩夢。
「婷婷乖,不怕了啊。媽媽在旁邊,沒人敢來害你了。」媽媽的聲音好溫柔啊。
聞著媽媽身上的特有氣味,我安心地閉上眼,陷入沉睡。
再後來,我爸就出事了。
我爸爸出事那天,姐姐已經上高中了。她住在學校,一個月才回來一次。
那天很熱,秋老虎發威,空氣都熱得黏糊糊的。
我爸爸喝了很多酒,躺在院子的竹躺椅上乘涼,打著呼嚕。
媽媽趁著天還沒黑,在收拾家里的雜物。
我看到媽媽從東廂房拿了一個釘耙出來,放在了院子的過道邊。
「媽,你拿這個出來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