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晨光微熹時，賀行舟拎着早餐站在了家屬大院門口。
紙袋裡裝着剛出鍋的豆沙包，熱氣透過油紙滲出來，燙得他指尖發紅。
林歲棠最愛吃這家早點鋪的豆沙包，每次都要配上一碗甜豆漿。
他昨夜幾乎沒合眼，腦海中不斷回響着護士那些話。
夏晴初的傷勢已經穩定，他決定回家一趟，換身衣服，順便……看看林歲棠。
“二十軍棍确實重了些。”他揉了揉太陽穴，想起昨晚林歲棠倔強地咬唇忍痛的模樣。
她總是這樣，再疼也不肯示弱。
不過沒關系，等會兒好好道個歉，再請軍醫來看看……
轉過最後一個拐角，賀行舟猛地刹住腳步。
眼前的景象讓他的血液瞬間凝固。
原本整齊的院落變成了一片焦黑的廢墟，殘垣斷壁間還冒着縷縷青煙。
消防員正在清理現場，幾個鄰居站在警戒線外竊竊私語。
紙袋“啪”地掉在地上，豆沙包滾出來，沾滿了塵土。
“賀團長回來了！”不知是誰喊了一聲，人群頓時騷動起來。
王嬸第一個沖過來，布滿皺紋的臉上挂着淚痕：“小賀啊，你可算回來了……”
"怎麼回事？"賀行舟的聲音啞得不像自己，“歲棠呢？”
這句話像按下了靜音鍵，所有人都閉上了嘴。
賀行舟的目光掃過每一張欲言又止的臉，胸口突然湧上一陣尖銳的刺痛。他一把抓住王嬸的肩膀：“說話！歲棠去哪了？”
“小賀啊……”王嬸的嘴唇顫抖着，“歲棠她、她沒跑出來……”
“胡說！”賀行舟猛地提高音量，“她有腿有腳怎麼會——”
話說到一半戛然而止。
那二十軍棍。
他親自下的令。
那些血肉模糊的傷口，那些她強忍疼痛時咬破的嘴唇，那些連翻身都會冒冷汗的夜晚……
“消防隊說是煤氣洩漏引發的爆炸。”警衛員紅着眼眶彙報，“發現時火勢已經控制不住了。嫂子她……遺體找到時已經……”
賀行舟推開衆人沖進廢墟，軍靴踩在焦炭上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響。
燒焦的木梁橫七豎八地倒着，曾經的家現在隻剩下一堆辨不出形狀的殘骸。
“歲棠！林歲棠！”
“歲棠！林歲棠！”
他徒手翻找着，指甲縫裡很快塞滿了黑灰。一
塊燒變形的門闆下露出半截焦黑的布料——那是林歲棠常穿的那件藏藍色襯衫，現在已經被火舌舔得隻剩巴掌大的一角。
“團長！别找了！”警衛員想拉他起來，“消防隊說爆炸點在卧室，嫂子當時肯定在睡覺，根本來不及……”
賀行舟充耳不聞，繼續挖掘着。
突然，他的指尖碰到一個硬物——是林歲棠的懷表，金屬外殼已經扭曲變形，但勉強還能辨認。他顫抖着掰開表蓋，裡面的照片早已碳化，隻剩下一片焦黑。
“首長電話！”警衛員匆匆跑來。
賀行舟機械地接過電話，聽筒裡傳來首長沉重的聲音：“行舟啊，節哀順變。歲棠同志的遺體已經找到，組織上決定追認她為烈士……”
“遺體在哪？”賀行舟打斷他，聲音嘶啞，“我要見她。”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爆炸太劇烈，歲棠的遺體……你還是别看了。”
賀行舟挂斷電話，搖搖晃晃地站起身。
他突然想起什麼，沖向院子角落。
那裡有一個鐵皮箱，是林歲棠放私人物品的地方，或許能逃過一劫。
箱子果然完好無損。
賀行舟顫抖着打開，但裡面存放的東西卻讓他愣在了原地。
裡面林林總總放着的全是關于賀行舟的東西。
他這些年随手丢給她的每一件小禮物：一張電影票根、一顆軍裝紐扣、一塊他吃剩的巧克力包裝紙……
最下面是一個筆記本，翻開第一頁，上面工整地寫着：【和行舟在一起的每一天。】
賀行舟的視線模糊了。
他從未想過，自己随手丢棄的東西，竟被她如此珍而重之地收藏着。
最下面是一個筆記本，翻開第一頁，上面工整地寫着：【和行舟在一起的每一天。】
翻開第一頁，是林歲棠娟秀的字迹、
【今天行舟哥答應娶我了。我知道他是為了完成哥哥的遺願，但還是好開心。從六歲第一次見到他，我就夢想着這一天……】
一滴淚水砸在紙頁上，暈開了墨迹。賀行舟慌忙用手去擦，卻越擦越花。
他手足無措，最終隻能把本子緊緊按在胸口。
他忽然想起新婚那天，林歲棠穿着大紅嫁衣坐在床沿的樣子。
當時他覺得這場婚姻是對晴初的背叛，卻忘了那個滿心歡喜等着他的姑娘，也是别人捧在手心裡長大的寶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