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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边的黑暗,粘稠而冰冷,像沉重的泥沼,包裹着林晚残存的意识。

身体在炼狱中沉浮,时而如被投入熔炉,灼烧得每一寸肌肤都在尖叫;时而又似坠入冰窟,连骨髓都冻得咯咯作响。

剧烈的咳嗽如同永不停歇的风暴,一次次将她从混沌的边缘狠狠拽回,每一次都伴随着肺叶撕裂般的剧痛和喉咙里涌上的、粘稠腥甜的液体。

喉咙干渴得像被砂砾磨过,每一次吞咽都带来刀割般的灼痛。

“……水……”破碎的音节从干裂的唇间艰难溢出,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的最后一丝火星。

没有回应。

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仿佛整个世界都抛弃了她,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痛苦和绝望的黑暗,要将她彻底吞噬。

就在意识即将再次滑向那冰冷的、永恒的深渊时,一股温热的、带着淡淡清苦药味的液体,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触碰到了她干裂的唇边。

那温热的触感,如同黑暗中骤然亮起的一点微光,微弱却真实。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林晚几乎是贪婪地张开嘴,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去汲取那救命的甘霖。

水流滋润着灼痛欲裂的喉咙,带来一丝微弱的清凉和生机,勉强压下了翻涌的血腥气。

喂水的手很稳,动作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僵硬和……小心翼翼?仿佛在触碰一件极其易碎、又极其危险的琉璃。

那动作笨拙而生涩,全然不似翠荷的轻车熟路。

是谁?眼皮沉重得像压着千钧巨石。

林晚用尽残存的意志力,才勉强掀开了一条缝隙。

模糊的视线里,摇曳的烛光勾勒出一个坐在床榻边的、极其高大挺拔的轮廓。

他背对着微弱的光源,面容隐在深重的阴影里,看不真切。

只能看到那线条冷硬紧绷的下颌,和微微抿着的、毫无血色的薄唇。

一股熟悉的、混合着苦涩药味和一种清冽干净的气息,若有若无地飘散在空气中。

不是翠荷。

也不是秦山。

这个轮廓……是……沈砚?!一个荒谬绝伦的念头如同惊雷般在她混沌的意识里炸响!怎么可能?!他怎么可能在这里?!他应该避之不及!他应该像所有人一样,将她彻底隔绝在这死亡的孤岛!他……他就不怕被传染吗?!震惊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所有的痛楚!她猛地试图睁大眼睛,想要看清阴影中的张脸!然而剧烈的动作牵动了脆弱的肺腑,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再次爆发!“咳咳……咳咳咳——!”她蜷缩起来,咳得浑身颤抖,眼前阵阵发黑。

阴影中的人影似乎被这剧烈的咳嗽惊动,身形极其细微地僵了一下。

他端着药碗的手指,骨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就在她咳得撕心裂肺、意识再次模糊的瞬间,借着烛火跳跃的光影,她终于捕捉到了阴影中的那双眼睛。

不再是新婚夜冰冷锐利的审视,不再是濒死时的惊怒杀意,也不是病中隔着珠帘的复杂探究。

那双深潭般的眼眸,此刻沉淀着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浓得化不开的疲惫,深重的担忧,以及一种……近乎绝望的挣扎和痛楚。

像一头被逼到悬崖边缘的困兽,明知前方是万丈深渊,却依旧无法挣脱那无形的枷锁。

那目光沉沉地落在她因痛苦而扭曲的脸上,带着一种几乎要将人灼伤的沉重温度。

他就这样沉默地坐在阴影里,端着药碗,静静地看着她咳得死去活来。

烛火在他深不见底的眼中跳动,映照出那片翻涌着惊涛骇浪的幽暗。

没有言语,没有靠近,只有那道沉甸甸的、带着滚烫温度的视线,无声地穿透黑暗和病痛,死死地缠绕在她身上。

像无形的锁链,也像……唯一的浮木。

不知过了多久,咳嗽终于稍稍平息,只剩下破碎的喘息。

林晚无力地瘫软下去,意识再次陷入半昏半醒的迷雾。

门外传来刻意压低的争执声,隐隐约约。

“……将军!求您了!您自己才刚捡回半条命!这病……这病凶险万分!您怎么能……”是秦山焦虑到近乎哀求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和恐惧。

“出去。”

另一个声音响起,低沉沙哑,带着重伤初愈的明显虚弱,却有着不容置疑的、斩钉截铁的力量。

是沈砚。

“将军!老孙头说了,夫人这情况……”“我说,出去!”沈砚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股凛冽的寒意和不容抗拒的威压,“秦山,别让我说第三次。

守在外面,没我命令,任何人不得进来。”

一阵压抑的沉默和僵持。

然后是秦山沉重又无奈的脚步声,带着深深的不甘和担忧,慢慢退了出去。

门被轻轻地、小心翼翼地合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房间里,只剩下林晚破碎的喘息和沈砚压抑的呼吸声。

沉默再次笼罩。

那无形的压力几乎令人窒息。

阴影中的人动了。

他放下药碗,起身。

林晚模糊地感觉到他靠近的气息,那混合着药味和清冽气息的味道更清晰了。

一只冰凉的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极其小心、极其缓慢地,触碰到了她滚烫的额头。

那指尖的冰凉,与她灼热的皮肤形成强烈的反差,激得她无意识地微微瑟缩了一下。

那只手如同被烫到般,猛地僵住!瞬间缩了回去!空气凝固得如同结了冰。

过了不知多久,那冰凉再次覆了上来。

这一次,停留的时间长了些。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修长手指的轮廓,指腹带着薄茧,笨拙又僵硬地停留在她滚烫的额头上,似乎在试探那惊人的温度。

然后,那冰凉缓缓下移,极其轻柔、极其迟疑地,拂开了她汗湿粘在脸颊和颈侧的、凌乱的碎发。

指尖划过滚烫的皮肤,带来一丝微弱的、近乎幻觉的颤栗。

依旧没有言语。

只有这笨拙而克制的触碰,在这充斥着死亡气息的房间里,无声地传递着一种无法言说的、沉重到令人窒息的东西。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个苍老而疲惫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小心翼翼地请示:“将军……老朽……可否为夫人……请脉?耽搁不得啊……”是老孙头。

床边的气息骤然一凝!那冰凉的触碰瞬间消失!沈砚似乎深吸了一口气,才用那种惯常的、听不出情绪的沙哑声音道:“进来。”

门开了。

老孙头佝偻着背,脚步虚浮地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个捧着药箱、脸色煞白、大气不敢出的年轻学徒。

浓重苦涩的药味随之涌入。

林晚能清晰地感觉到沈砚的目光沉沉地落在自己身上,像无形的枷锁,带着一种审视和……警告?老孙头战战兢兢地靠近,似乎连大气都不敢喘,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他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阴影中的将军,才颤抖着伸出一根手指,搭在了林晚露在薄被外、枯瘦滚烫的手腕上。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流逝。

房间里只剩下林晚微弱艰难的呼吸声和烛火燃烧的噼啪轻响。

老孙头的呼吸声越来越急促,搭在林晚腕上的手指也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额头的冷汗汇聚成珠,顺着皱纹滑落。

“如何?”沈砚的声音打破了死寂,低沉得如同冰层下的暗流,带着无形的压力。

老孙头的手指猛地一抖,像被针扎了一样缩了回去!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身体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难以置信的惊骇,几乎是语无伦次:“将……将军!夫……夫人她……她这脉象……这脉象……”他咽了口唾沫,声音拔高,充满了荒诞感,“往来流利,如盘走珠!指下圆滑……这……这分明是……是……”他猛地抬起头,眼中是见了鬼般的恐惧,声音尖锐地破音而出:“是喜脉啊——!!”“哐当!”年轻学徒手中的药箱盖子滑落,砸在地上,发出一声刺耳的巨响。

跪在地上的秦山猛地抬头,脸上瞬间褪尽血色,嘴巴微张,呆若木鸡,仿佛听不懂这三个字的意思。

整个房间的空气,仿佛在“喜脉”二字出口的瞬间,彻底凝固了!阴影中,沈砚高大的身躯猛地一僵!如同被一道无形的、裹挟着冰与火的惊雷狠狠劈中!他霍然转身,深潭般的眼眸瞬间掀起滔天巨浪!震惊、荒谬、难以置信、冰冷的怒意和深沉的痛苦……无数种激烈到极致的情绪在他眼中疯狂碰撞、翻涌!那目光如同实质的利刃,先是死死钉在林晚平坦、被薄被覆盖的小腹上,仿佛要穿透那层布料看到里面的真相;随即又猛地移向林晚苍白如纸、毫无生气的脸颊,最后,定格在她枯瘦手腕上那个刚刚结痂、狰狞可怖的诡异创口上——那个塞入了鼠脾组织的伤口!在这个瘟疫肆虐、死亡气息弥漫的房间里,在这个他亲眼看着她用近乎邪魔般的手段自救、气息奄奄濒临死亡的时刻……老孙头居然告诉他,她有了身孕?!这怎么可能?!是谁的?!什么时候?!难道是……一个冰冷而充满戾气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冲入脑海,让他瞬间攥紧了拳头,指节发出咯咯的脆响!深沉的眸底掠过一丝骇人的寒芒。

然而,当他再次对上林晚那张在昏睡中也因痛苦而紧蹙眉头、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的脸庞时,那汹涌的戾气和冰冷的怀疑,又如同撞上了无形的堤坝,被另一种更深沉、更复杂、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情绪死死压住。

荒谬绝伦的“喜脉”诊断,如同投入死水潭的巨石,激起的不是希望,而是更深沉的迷雾和即将爆发的风暴。

沈砚死死地盯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老孙头,声音冷得如同西伯利亚的寒风,一字一句,带着彻骨的寒意:“你、再、说、一、遍。”

老孙头吓得魂飞魄散,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地面上:“将军饶命!老朽……老朽行医四十余载,这……这滑脉之象,绝……绝不会错!虽脉象浮浅,时隐时现,受邪毒干扰……但……但确为喜脉之兆啊!老朽……老朽以性命担保!”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对自己诊断的笃定和对眼前将军怒火的极致恐惧。

“出去。”

沈砚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却比任何怒吼都更令人胆寒。

老孙头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拽起同样吓傻的学徒,几乎是手脚并用地逃出了房间。

秦山也挣扎着站起来,担忧地看了一眼床上昏迷的林晚,又看向阴影中如同即将喷发火山般的将军,嘴唇动了动,最终只低声道:“将军……您……”他不敢问,也不敢劝。

“你也出去。”

沈砚的声音依旧冰冷,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守好门。

今日之事,若泄露半字……”未尽的话语里是赤裸裸的杀意。

“是!”秦山心头一凛,不敢再多言,躬身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沉重的门扉隔绝了内外。

房间里再次只剩下两人。

摇曳的烛光将沈砚的身影拉得巨大而沉默,投在冰冷的墙壁上,如同蛰伏的巨兽。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一步步走向那张窄榻。

每一步,都仿佛踩在无形的荆棘之上。

他停在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榻上气息微弱、苍白如纸的女子。

目光在她平坦的小腹和她手腕上那个刺目的创口之间反复流连。

震惊、愤怒、怀疑、荒谬……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深究的、在得知“喜脉”瞬间掠过心头的、极其微弱的……悸动?复杂的情绪如同狂暴的漩涡,在他胸中激烈冲撞。

最终,所有的风暴都化为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近乎窒息的沉重。

他缓缓伸出手,冰凉的指尖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颤抖,再次轻轻拂开她额前被冷汗浸透的碎发,动作是前所未有的笨拙与……迟疑。

“林晚……”低沉沙哑的声音,第一次叫出了她的名字,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复杂心绪,消散在充斥着药味与死亡气息的寂静里。

窗外的寒风,呜咽着,仿佛在为这荒谬而沉重的命运悲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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