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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吝啬地透过厚厚窗棂渗进来,灰蒙蒙没有暖意。

外间空旷冰冷,一张硬邦邦窄榻,一张方桌,两把圆凳,便是全部。

简陋敷衍,无声宣告着林晚这个“夫人”只配蜷缩在这方寸之地。

身上大红嫁衣被汗水浸透又阴干,皱巴巴贴在身上,又冷又硬。

林晚小心翼翼卸下沉重的凤冠,有种近乎虚脱的轻松感。

铜盆里的水刺骨冰冷。

胡乱抹了把脸,激得她打了个寒颤。

“夫人,您起了?”一个穿着青灰色布裙、约莫三十出头的妇人端着粗糙木托盘悄无声息进来。

面容平凡,眼神带着底层人特有的小心机警和麻木。

托盘里放着一碗清得照见人影的白粥,一碟黑乎乎的酱菜。

“奴婢翠荷,以后就在这院里伺候。

将军吩咐了,您就在这院子里安心静养,无事……不必出这院门。”

安心静养?圈禁罢了。

林晚扯了扯嘴角,没说话。

目光扫过寡淡的粥,毫无食欲。

视线落在翠荷那双骨节粗大、布满细碎裂口和老茧的手上。

“翠荷,”林晚开口,声音沙哑,“这府里,可有……药?”翠荷明显一愣,眼神掠过疑惑警惕,飞快瞟了一眼里间紧闭的门扉,垂下头:“夫人是哪里不适?府里有军医,不过……寻常不进内院。

若只是头疼脑热,奴婢倒有些土方子……”“不,”林晚打断,“我不适。

只是问问。”

她顿了顿,“你的手……裂口很深,沾水会疼吧?”翠荷又是一怔,下意识把手往身后缩,脸上掠过窘迫茫然。

“不妨事,夫人,习惯了……”林晚没再追问,默默端起冰冷的粥,小口小口强迫自己咽下。

活下去,需要力气。

日子在死寂和圈禁中滑过。

沈砚仿佛彻底忘记了她。

里间门扉终日紧闭,只有那个叫秦山的、沉默如石头的亲兵副将,每日按时端着浓黑药汁和简单饭食进出。

深夜,撕心裂肺的咳嗽声愈发剧烈,像是要把肺咳出来,伴随重物倒地的闷响和秦山低促惊呼。

每一次,林晚的心都会猛地一揪,又被冰冷的漠然压下。

她像一只被遗忘在角落的幽灵,活动范围仅限于这空旷小院。

翠荷是她唯一能接触到的人,沉默寡言,戒备重重。

直到一个秋日午后。

难得的暖意斜洒在庭院石板上。

林晚正坐在廊下发呆,院门外突然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骚动——混乱、嘈杂、带着痛呼和沉重拖沓脚步声,迅速涌来。

“快!这边!抬稳了!小心他的腿!”“军医!军医在哪儿?!快去找老孙头!”“撑住!兄弟!撑住!”粗嘎焦急的呼喊穿透院墙。

院门被“砰”地撞开!几个穿着染血皮甲、满脸尘土汗水的军汉,抬着两块门板冲进来。

浓烈的新鲜血腥味、汗味、尘土气息爆炸般充斥小院。

担架上躺着两个年轻士兵。

一个脸色惨白,左大腿处胡乱捆扎的布条被暗红血浸透,血珠正滴落青石板。

另一个整条右臂诡异扭曲,***的断骨茬刺穿皮肉,白森森暴露。

“将军!将军!”为首络腮胡壮汉额角青筋暴起,冲着里间紧闭房门嘶声大吼,带着哭腔绝望,“标下该死!巡防遇上了北狄探马!老七和老九……快不行了!军医营伤兵太多,老孙头根本过不来!求将军开恩,借个地方……救救他们!”院子里死寂。

只有伤兵粗重痛苦的喘息和血滴落的声音。

翠荷吓得面无人色,缩在廊柱后发抖。

里间的门,纹丝不动。

络腮胡和士兵眼中的希冀迅速黯淡,只剩下绝望悲愤。

断臂士兵喉咙里发出濒死的嗬嗬声,眼睛开始涣散。

一股寒意窜上林晚头顶。

不是恐惧,是眼睁睁看着生命流逝却***为力的愤怒!“抬进来!”一个冰冷的声音骤然响起。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林晚自己。

那声音是她的。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站起来的。

身体像有自己的意志,几步跨到担架前。

浓重血腥味扑面而来,胃里翻搅,但她强行压下。

目光死死锁定大腿动脉还在涌血的士兵,声音紧绷尖利:“把他抬到那边廊下!放平!快!你想看着他流干血死掉吗?!”指向相对避风、光线稍好的廊角。

络腮胡和士兵被突如其来的呵斥和命令震住,下意识按指示将士兵抬到廊下放平。

“你!去厨房,拿最烈的烧酒!有多少拿多少!快!”指向一个年轻士兵。

“你!找干净的布!越多越好!撕成手掌宽布条!快!”指向另一个。

目光转向手臂骨折、意识模糊的士兵,林晚心沉到谷底。

失血太多,休克了。

“还有你!”看向络腮胡,语速快如爆豆,“去找两块这么长的直木板!要硬!快!”比划小臂长度。

一连串命令清晰急促,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势。

士兵们被慑住,下意识应声而动,分头跑开。

林晚深吸一口气,强迫冷静。

大脑高速运转,急诊科记忆碎片涌现。

没有无菌环境,没有器械,没有药物……死马当活马医!她几步冲到士兵身边,毫不犹豫跪坐冰冷地上,染血嫁衣裙摆散开。

一把扯开浸透血、松垮缠在伤者***的布条。

鲜血失去束缚,如同小型喷泉猛地涌出,溅了她一脸!温热的、带着铁锈味的液体糊住眼睛。

“啊!”翠荷短促惊叫。

林晚顾不上。

用袖子狠狠抹脸,视线勉强恢复。

凭借记忆,手指精准按压在股动脉搏动点上方,用尽全身力气死死压下去!汹涌的血流瞬间被扼住大半,变成缓慢渗流。

“布条!烈酒!”她头也不抬厉喝。

络腮胡恰好抱着木板和酒坛冲回。

另一个士兵抱来刚撕好的白布条。

“酒给我!”林晚腾出一只手。

络腮胡拍开泥封,浓烈刺鼻酒气弥漫。

林晚接过酒坛,毫不犹豫倾倒在自己手上、手臂上,又倒一些在布条上。

粗糙酒精刺激皮肤,带来火辣辣的痛感。

“木板给我!”接过相对平直的厚木板,迅速比长短,用沾烈酒的布条反复擦拭。

看向断臂休克的士兵。

“把他抬过来!放平!头侧向一边,别让呕吐物堵气管!”对着络腮胡吼道,手下按压力量丝毫不敢松懈。

士兵七手八脚把休克伤兵抬近放好。

“听着!”林晚抬头,目光扫过络腮胡和士兵,眼神锐利如刀,“按住他!无论怎么挣扎,死死按住肩膀和身体!绝对不能乱动!明白吗?!”络腮胡看着她脸上身上的血污,还有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重重点头:“明白!”“好!”林晚深吸气,目光落在扭曲断裂的手臂上。

必须尽快复位固定!没有麻醉。

只能硬来。

再次用烈酒冲洗双手和伤兵断臂处。

冰冷液体刺激下,昏迷士兵无意识抽搐。

“按住!”林晚低喝,双手稳稳抓住扭曲手臂。

手指触碰到冰冷断裂骨头和黏腻血肉。

胃里翻江倒海。

她死死咬唇,摒弃杂念。

牵引、旋转、对位……汗水混合血水从额头滑落,滴进眼睛刺痛。

屏住呼吸,全身力量灌注双手,小心翼翼牵引断臂,感受骨头错位,猛地发力!“呃啊——!”昏迷士兵被剧痛激醒,发出凄厉惨嚎!身体剧烈弹动!“按住他!”林晚声音劈了叉,带着狠厉。

络腮胡和士兵用尽全力死死压住。

惨嚎在院子里回荡。

骨头摩擦的“咔嚓”声透过皮肉传来。

成了!大致复位!没有丝毫犹豫,林晚迅速拿起木板,一左一右夹住伤臂,用浸烈酒的布条一圈圈飞快缠绕、捆绑、固定!动作干净利落,近乎残酷精准。

伤兵惨嚎变低呜咽,再次昏死。

林晚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全身力气被抽空,后背冷汗湿透中衣,冰凉一片。

手臂酸痛颤抖。

顾不上自己,立刻转向第一个士兵。

血还在缓慢渗。

“布条!”哑声道。

士兵递上浸烈酒的宽布条。

林晚松开按压手,在血流加速涌出瞬间,用布条在伤口上方死死缠绕,打了一个牢固特殊的结——简陋止血带。

血,终于止住大半。

她瘫坐地上,大口喘气。

冰冷石板透过湿透裙裤传来寒意。

脸上、手上、嫁衣前襟,全是黏腻暗红血污。

院子里一片死寂。

所有人看着她,像看一个突然爬出的怪物。

震惊、茫然,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

就在这时,“吱呀——”一声。

那扇紧闭不知多少天的里间门扉,缓缓向内打开了一条缝隙。

一双眼睛,透过门缝,沉沉地望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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