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里组织农技培训,因为适龄,我妈、伯娘和另外几个村妇都去了。
伯娘她们边听课边针线翻飞,有的织毛衣,有的做鞋垫,还没耽误嘴上小声嚼舌根。
只有我妈,认认真真听课,还做了笔记。在她那原本写着高考宣言的笔记本上,记了满满十几页花椒种植知识。
她们取笑我妈酸得很,一个农村妇女,偏要装成读书人。
回来以后,妈妈直奔那片荒废的山地,翻地除草,准备种花椒。
妇女们都说我妈疯魔了。
所谓农技培训都是骗人的,完成上级任务走个过场。
我妈非要当真,也是白费力气。
她整完地,汗流浃背,眼睛亮晶晶:
「农技培训的老师说了,现在市场上花椒供不应求。咱们的土地,最适合种花椒。
「慧慧,我算了算,等这片花椒种出来,你的学费够了。」
我拿起毛巾,给妈妈擦汗:
「妈妈,我相信你。」
播种、除草、浇水、除虫……
每个环节,妈妈都毫不懈怠。
施肥那几天,妈妈每天来回走几十里地,天黑前挑完八担农家肥,踩烂了一双草鞋。
施完肥,妈妈疲倦至极,躺在花椒地旁边的大石头上睡着了。
花椒长势喜人,出人意料的好。
密密匝匝,叶色鲜亮,生机勃勃。
才第二年,很快挂果了。
妒忌如同毒蛇,开始吐信子。
说风凉话的那些人,有的没的乱嚼舌根。
伯娘勤快走动,穿梭在蔡家院子的婆娘间,闲话不停嘴:
「奇了怪了,咱们都去学种花椒,怎么就她一个人学会了?
「我看呀,就是那个农技员偏心,只认真教了她一个人。
「会巴结呗。她自愿结扎,用断子绝孙换人前富贵。
「说不定啊,还跟农技员搞出特殊关系了。那种女人,有什么做不出来!」
……
这些话传到奶奶的耳朵里。
奶奶气得直跺脚:
「贱人,看我怎么收拾她!」
这天正好周末,我去坡上给妈妈送饭。
一阵喧哗,奶奶和伯娘扛着锄头,大剌剌走过来。
她们身后,跟了一群看热闹的村民,男女老少都有。
妈妈放下碗筷,腾地站起来。
她举起镰刀,站在小路上,挡住来人。
横刀立马,像一个守卫城池的战士。
伯娘先开口:
「他婶子,把镰刀放下来,有事好说好商量。
「孩子爷爷卧病在床,大夫说,要找块好地给他种草药。你这块地花椒长得好,说明土地肥沃。」
伯娘一番话说得深明大义,把我妈架在火上烤。
她反复道德绑架我妈,装出深明大义的样子,求我妈让出花椒地,救我爷爷一命。
围观的村民七嘴八舌,不断指责我妈,说她不孝,眼里没有老人,只有钱。
妈妈咬了咬嘴唇:
「花椒是为了给慧慧攒学费的,谁也动不得。
「哪个敢动,就先从我身上踩过去。」
伯娘眼中露出一丝得意的神色。
妈妈的回答,正中她的下怀。
「孝顺是咱做媳妇的本分。孩子爷爷的命,还没你女娃子读书重要吗?」
村民们义愤填膺,指责我妈冷漠自私,顾小不顾老,丧失做儿媳妇的本分。
伯娘笑了。
她吃准了我妈的善良和懦弱,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反抗过。
这一次,她不但要欺负我妈,铲平我们的花椒地。
还想给我妈扣屎盆子,置她于不仁不孝之地。
是时候站出来,保护妈妈了。
我走到妈妈前面,大声说道:
「各位大叔大婶,容我说两句。
「孝顺是为人子孙的根本,给爷爷治病是我们的本分。我们愿意铲了花椒,给爷爷种草药。」
妈妈着急说话,被我制止了。大家声音渐渐低了,满腹疑惑,看我能说出什么花样。
我目光坦然,定定看向奶奶和伯娘:
「想问问奶奶和伯娘,是哪位医生说的要在这里种草药?要种什么草药?」
奶奶和伯娘语塞,无言以对。
我接着说:
「真孝顺,是为了老人好。假孝顺,是以老人做幌子,欺负别人。
「爷爷瘫了那么多年,哪有什么灵丹妙药可以治?
「况且,你们俩并没有积极给爷爷治病。我家拿给爷爷治病的钱,都进了你们的腰包。我妈拿去给爷爷补身体的老母鸡和鸡蛋,都进了你们的肚皮。」
奶奶和伯娘齐声否认,说自己没有偷吃爷爷的补品。
大家岂会相信,舆论已经反转了。
村民们啧啧不已,打量奶奶和伯娘:
「难怪你们婆媳俩越长越胖呢。原来是偷吃了自家老头的东西啊!」
「偷吃病人的东西,真下得去嘴!」
大家摇着头散开了。
伯娘转过头,愤恨地看了我一眼。
眼里写满了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