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跟您提起的,我家侄女,沈十安。这孩子大学刚毕业,学的是汉语文学。我跟之前的果法师傅说好了的,让她趁着毕业这一年,在寺里做做义工,也算是一种修行,静静心,借此休养一下。”
此刻,站在车旁的女孩,就这样毫无遮挡地,与蒋时序正面相对。
四目相接。
沈十安只觉得自己的心跳,毫无预兆地,漏跳了一拍。
那双眼……
该怎么形容?深邃得像她在纪录片里看过的、远在雪域高原的圣湖,湖水幽蓝,映着终年不化的雪山峰顶,表面上平静得没有一丝涟漪,内里却仿佛蕴藏着能吞噬一切光线的、极寒的漩涡。
平静无波,却又锐利得仿佛能穿透皮囊,直抵灵魂深处。
这双眼睛……让她莫名地,心头一慌,思绪飘忽间,竟想起多年前投喂的那只流浪猫。
那年夏天,她每天都会带着猫粮路过熟悉的公园路口喂它,却在某个清晨一去不返,再无踪迹,只留下一堆未解的问号。
她在胡思乱想什么?沈十安猛地回神,慌忙低下头,掩饰着自己瞬间的失态。
指尖不自觉地用力,掐进了柔软的掌心,带来细微的刺痛感。
佛门清净圣地,她竟然对着一位出家师父,生出这般荒谬的联想。真是罪过。
她因此没有注意到,在她慌忙低头避开的刹那,对面那位年轻住持垂在僧袍宽袖之中、正缓缓捻动着暗褐色星月菩提佛珠的右手,那骨节分明、修长有力的手指,倏然间收紧。
檀木珠子相互摩擦,发出了一声极轻微、几乎不可闻的涩响。
……
下山时的盘山公路,蜿蜒曲折。
车窗外的景色飞速向后掠去,茂密的树林逐渐被抛在身后,视野变得开阔起来。
沈十安靠在副驾驶座上,先前在寺里那种莫名的紧张感还未完全消退,脑海里反复回放的,依旧是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她终于忍不住,侧过头问正在开车的姑姑:“姑姑,那个住持……他怎么这么年轻啊?感觉……跟我想象中的寺庙住持不太一样。”
姑姑专注地看着前方的路况,闻言笑了笑,语气带着些许随意和并不算多的了解:“这位新来的住持,我也不是很熟悉。我之前比较熟悉的是果法师傅,他老人家慈悲为怀,德高望重,我每月去进香,多是和他探讨佛法。不过果法师傅年纪确实大了,古林寺这么大一个摊子,里里外外事务繁多,他精力有所不济,所以大概一年前吧,上面就派来了这位新住持,替他掌管寺务。”
她顿了顿,似乎在回忆些什么零星的信息:“听说……这位蒋住持之前在藏区的寺庙呆过很长一段时间?具体哪个寺庙就不清楚了。哦,还有传闻,说他出家前可是个顶尖的高材生,名牌大学毕业的海龟,家世也好,不知道什么原因,突然就进了佛门。总之,是个有点神秘的人。”
“高材生……藏区……”沈十安低声重复着这两个关键词,心中的好奇非但没有减轻,反而扩大。
一个顶尖大学的高材生,为何会选择在盛年遁入空门?又为何会与遥远的藏区产生关联?
他那双过于年轻却又过于沉静,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沧桑感的眼睛,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的故事?
姑姑见她若有所思,只当是小孩子好奇心重,便岔开了话题:“好了,别瞎琢磨了。下个月初一,我就送你正式过去。在寺里做义工不比在家里,要守规矩,勤快些,少说话多做事,只希望你在佛前多做善事,让菩萨保佑你早点脱离疾病。”
沈十安乖巧地“嗯”了一声,不再多问,目光重新投向窗外。
山下的城镇轮廓已依稀可见,尘世的喧嚣仿佛隔着距离隐隐传来。
而身后那座掩映在苍翠之中的古寺,以及寺里那位谜一样的年轻住持,却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沉了下去,留下了一圈圈挥之不去的波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