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無法阻止。
我把他遮住半張臉的頭髮剪了。
要貼就貼吧。
現在就很難說清楚是誰占誰便宜了。
我本以為日子會一直這樣過下去。
直到接到拂光的電話。
他說師父去世了。
25
其實我腦中老頭的模樣已經有些模糊了。
自十五歲起至今已經八年,我再沒回過道觀,自然也再沒見過他。
我以為老頭這樣的人,我死了他都不會死。
他怎麼突然死了呢?
26
我回了道觀。
從前離開的時候想的是這輩子都絕不要再見他。
但現在。
我見到他了。
他沒見到我而已。
老頭躺在一副很普通的棺材里,面容除了干瘦些,和從前并沒有區別。
我有些恍惚。
幾乎以為下一秒老頭就會從棺材里爬起來痛打我一頓。
但我等了很久。
他還是閉眼躺在那里。
我突然眼淚奔涌而出,「死老頭,你不是說你會盯著我一輩子嗎?」
「你不是說只要我犯錯你就會把我捉回去嗎?」
「你現在死了算怎麼回事?!」
但他還是一動不動。
跪在一旁的師兄面色平淡:「師妹,師父去世前一直提起你。」
「他說你長大了,長得很好。」
「他很放心。」
我拔了劍,開了鋒的劍刺穿棺蓋:「誰要他放心了?」
「他就這麼死了,那我滿心的怨氣仇恨要找誰報?!」
「誰允許他就這麼死了?!」
沒人回應我。
我丟下劍。
走了。
27
我出生的那年大雪紛飛。
所有人都以為我會是個兒子。
但我是母親的第六個女兒。
父親要把我丟掉。
母親的心卻軟了又軟。
直到遇到一個道士。
那個道士看了襁褓中的我一眼。
忽然變了面色。
「六親緣淺,命硬福薄,天煞孤星之相!」
本就想將我丟掉的父親終于得到名正言順的借口。
母親也忽然將我視作毒蝎。
我就這樣被拋棄了。
父母為了合理化自己的行為。
亦或者是正確化。
便在村里四處說我是天煞孤星,克母克父克夫之人。
——不是我們的錯呀,是她的命不好啊!
所以即便村里有人想喂我一口飯吃,聽說我的命格后,也都龜縮起來了。
彼時我不過三月大小。
能克死誰呢?
我又凍又餓。
整日整日的哭。
終于有人看不下去。
將我送去了孤兒院。
我在孤兒院長到了五歲。
因為我能看見鬼。
其他人總覺得我在吸引大家注意力而撒謊。
可是我沒有撒謊啊。
我被其他小孩欺負。
但至少還活著。
直到後來,孤兒院來了個鬧騰的鬼。
大家不信我,卻開始害怕我。
直到院里來了個捉鬼的道士。
又是那個道士。
偏偏又是那個道士。
他收了鬼,又恰到好處地泄露了我的命格。
于是,所有災禍都順理成章地安在了我的身上。
孤兒院對我避之不及,立馬將我趕了出去。
那個道士問我:「你要不要跟我走?」
我只能跟他走。
可到了道觀,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用桃木劍刺穿了我的手心。
他面色狠厲:「你竟敢驅鬼傷人!」
我哭著說我沒有。
他又將劍尖深入一寸。
「小小年紀,心思狠毒,滿口謊言。」
我咬了咬牙,疼得汗水從額間一滴滴滾落:「是我又怎麼樣?!」
「是他們先打我的!」
「他們搶我的飯,撕爛我的衣服,扇我耳光,我憑什麼不能報復他們?!」
第6章
「那時候你不主持正義,這時候又來裝什麼好人?」
「難道我就活該被他們欺負嗎?!」
道士大笑三聲:「不愧是天生惡種的天煞孤星,果然膽大妄為、睚眥必報。」
他拔出劍尖,我的手掌頓時血流如注。
「但今日你入了我的門,我便必不會讓你再行惡事!」
「今后,你叫拂柳,是我明方道人坐下的弟子。」
「你須得洗心革面,遵我教誨,驅惡向善!」
從那以后,我就成了老頭的弟子。
他教我認字讀書,教我誦經祈福,教我畫符驅鬼。
老頭十分嚴厲,每每犯錯偷懶,我都會被打得全身上下沒一塊好肉。
他不許任何人來看我,更不許我上藥。
他就是要我痛,要磋磨我。
但漸漸地,道觀里開始人有人看不下去。
最初是師兄總是背著老頭偷偷來給我送藥。
後來是管廚房的師叔偷偷給我送飯。
再後來是每每下山都會給我帶些零食的師姐。
不知何時,再回頭看。
我竟然在被很多人愛。
我滿腔的怨恨和憤懣竟莫名就這樣被撫平。
日子流水一般過去,恨與愛此消彼長。
我還是恨老頭。
只是不再想殺了他。
十五歲那年,我第八次偷跑下了山。
我以為這次又會像以前那樣很快就被捉回去然后關起來打一頓。
可是沒有。
老頭沒有下山來找我。
我松了口氣,我終于自由了。
但心里卻不知為什麼空落落的。
我一直覺得我遲早會回來報復老頭。
我沒想過那是永別。
28
夜里師兄來尋我。
交給我一封信。
「師父要我交給你的。」
我毫無不猶豫將信封揉皺成團丟掉。
師兄臉上表情不變。
「師妹,你知道嗎。」
「那些年所有人對你好,都是師父首肯的。」
「道觀里的大多數人都是依靠著師父討生活,如果師父真的恨你。」
「那我們也絕不會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