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内務府一行,如同在死水般沉寂的清涼殿投入了一顆小石子,雖未掀起驚濤駭浪,卻也蕩開了圈圈漣漪。
最直觀的變化,是殿内終于有了幾分暖意。福安小心翼翼地将領回來的銀骨炭加在爐子裡,驅散了萦繞多日的陰寒。藥材也換成了品相更好的,雖然依舊不是什麼珍稀之物,但夏宸能感覺到,配合他的刻意調養,身體的恢複速度明顯加快了。那袋意外得來的碎銀,則被福安仔細收好,以備不時之需。
夏宸沒有急于求成。他深知自己目前最大的本錢就是時間和不被人注意。他大部分時間都待在内殿,或是閉目調息,熟悉這具身體對藥力的吸收和微弱氣血的運轉;或是攤開一張粗糙的草紙,用最普通的毛筆,一遍遍地練習寫字。
原主的字迹和他前世的硬筆字天差地别。在這個世界,一手好字不僅是身份的象征,更是傳遞信息、書寫政令的基礎。他必須盡快掌握,至少要做到形似,不至于在細節處露餡。他選擇從臨摹原主留下的幾本蒙學讀物開始,一筆一劃,耐心而專注。
福安看在眼裡,心中既是欣慰又是疑惑。欣慰的是殿下終于有了幾分皇子的樣子,不再是終日病恹恹地躺着等死;疑惑的是,殿下似乎真的和以前不一樣了,那份沉靜和專注,絕非一個十幾歲、且“傷了腦子”的少年所能擁有。但他明智地沒有多問,隻是更加盡心地侍奉。
“福爺爺,”這日午後,夏宸放下筆,揉了揉有些酸澀的手腕,看向正在整理藥材的福安,“上次讓你打賞給小翠的那幾錢銀子,她收下了?”
他讓福安從那袋銀子裡,拿出幾十文錢,以“殿下病愈,心情尚佳”的名義賞給了那個負責灑掃的小宮女小翠。不多,但對一個小宮女來說,也算是一筆意外之财。
福安點頭道:“收下了,殿下。那丫頭當時吓了一跳,連連磕頭謝恩呢。不過”他頓了頓,有些遲疑,“老奴看她,好像有些心神不甯的樣子,接了賞錢後,幹活時還打碎了一個茶杯。”
“哦?”夏宸眉梢微挑,“心神不甯?”
這就有意思了。按理說,得了賞錢,應該是高興才對。心神不甯,是因為害怕?還是因為别的什麼?
夏宸沒有再問下去,隻是若有所思。小翠是這清涼殿除了他和福安之外唯一能接觸到的活人,雖然地位卑微,但宮女太監之間自有一套信息傳遞的網絡。或許,可以從她身上找到一些突破口。
“殿下,”福安又道,“您吩咐老奴打聽的事,老奴這幾日也旁敲側擊地問了問相熟的幾個老夥計。”
夏宸精神一振:“如何?”
他讓福安利用采買或外出走動的機會,不動聲色地打聽宮中最新的消息,特别是關于皇帝身體和幾位皇子動向的。
福安壓低了聲音:“陛下龍體據說還是不太好,雖然每日依舊臨朝,但時間縮短了不少,很多政務都交由太子殿下和内閣輔臣處置了。太醫們進出得更勤了,各種滋補的藥材流水似的往乾清宮送。”
“太子和内閣?”夏宸咀嚼着這幾個字。這意味着皇帝在有意識地将權力下放,或者說,是在為可能的權力交接做準備?
“那其他幾位皇子呢?”
“二皇子殿下前日從西山大營回宮,向陛下面陳了邊防事務,據說在禦書房待了一個多時辰才出來,出來時臉色平靜,看不出什麼。”福安回憶道,“四皇子殿下最近似乎安靜了不少,沒聽說有什麼大動作,隻是他府上的門客和内廷的一些人來往似乎更密切了些。”
“至于其他幾位殿下,三殿下依舊活躍于文臣之間,五殿下則忙着聯絡宗室”福安将打聽來的零碎消息一一彙報。
夏宸靜靜地聽着,腦中快速勾勒着當前的局勢。
皇帝病重,權力天平開始傾斜。太子得内閣支持,暫居上風。二皇子手握軍權,是最大的變數。四皇子蟄伏不動,必定在暗中積蓄力量,等待緻命一擊。其他皇子也在各自的領域活動,企圖分一杯羹。
整個朝局,就像一個巨大的火藥桶,引線已經點燃,隻是不知何時會徹底爆炸。而他自己,依舊是那個随時可能被炸得粉身碎骨的邊緣人。
“福爺爺,”夏宸沉吟片刻,問道,“關于我‘出意外’那天,你仔細想想,除了假山那邊,還有沒有什麼不尋常的地方?或者,看到過什麼特别的人?”
“福爺爺,”夏宸沉吟片刻,問道,“關于我‘出意外’那天,你仔細想想,除了假山那邊,還有沒有什麼不尋常的地方?或者,看到過什麼特别的人?”
他還是對那場“意外”耿耿于懷。确定幕後黑手,才能有針對性地防範。
福安皺着眉頭,努力回憶着:“那天老奴接到消息趕過去的時候,殿下您已經昏迷了,旁邊隻有幾個吓壞了的小太監和聞訊趕來的侍衛假山那邊确實比較偏僻,平時少有人去”
他苦思冥想了一會兒,忽然眼睛一亮:“對了!老奴想起來了!那天老奴去太醫院給您請太醫的時候,好像在半路上,遠遠看到四皇子殿下的貼身内侍王瑾,行色匆匆地往另一個方向去了。當時老奴急着請太醫,也沒在意,現在想來,他去的方向,好像好像是淑妃娘娘的永甯宮那邊?”
王瑾!
那個原主記憶中模糊的身影,似乎與這個名字重合了!
夏宸心中一動。王瑾是四皇子夏昭的心腹太監,他出現在事發地附近,然後又匆匆去了淑妃的宮殿這難道隻是巧合?
淑妃是四皇子的生母,也是皇帝後宮中最受寵的妃子之一,在宮中勢力不小。如果真是四皇子策劃了那場“意外”,事後派心腹去向母親彙報,或者尋求幫助,完全合情合理。
雖然這依然不是直接證據,但無疑将夏宸的懷疑進一步指向了四皇子夏昭。
一股寒意再次襲來。四皇子以陰狠著稱,如果他真的将自己視為眼中釘,或者僅僅是奪嫡路上可以随意犧牲的棋子,那自己目前的處境,比想象中還要危險!
必須盡快!必須盡快擁有自保的能力!
僅僅依靠“裝瘋賣傻”是不夠的,那隻能應付内務府這種級别的刁難。面對真正的皇子勢力,這種小伎倆不堪一擊。
他需要真正的力量。
但力量從何而來?權勢?他現在一無所有。武力?這具身體孱弱不堪,記憶中關于“武道”的信息也極其有限,隻知道似乎需要從小打熬筋骨、或者有名師指點、配合珍貴藥材才能有所成就,對他來說遙不可及。
那麼,隻剩下最後一個選擇——智慧和信息。
他需要更多的信息,更全面地了解這個世界,特别是關于這個世界可能存在的超凡力量體系,以及宮廷内部更深層次的運作規則。
“福爺爺,”夏宸看向福安,目光堅定,“我們現在有多少藏書?”
福安一愣,随即苦笑道:“殿下,咱們這清涼殿除了您小時候讀的幾本蒙學讀物,就隻有一些前朝的詩集和散記了,還是林貴人當年留下來的”
果然如此。一個不受寵的皇子,連獲取知識的渠道都是如此匮乏。
夏宸沉吟道:“宮裡可有藏書樓?比如文淵閣之類的地方?”
“文淵閣是皇家藏書重地,收藏天下典籍,但”福安面露難色,“那裡管理極嚴,别說我們,就算是得寵的皇子,若無陛下特許,也不能随意進入。”
夏宸并不意外。他手指輕輕敲擊着桌面,思索着其他途徑。
忽然,他想到了什麼,看向窗外那個正在小心翼翼掃雪的小宮女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