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沈翊桉倚在沉香木雕花的窗棂邊,指尖無意識地摩挲着一枚青玉扳指。
窗外春色正好,梨花如雪,卻映得他眉眼間愈發清冷。
“今日的事兒母親沒說什麼吧?”
他垂眸問道,聲音如碎玉投珠。
綠绮搖頭,“老大人并未覺得您這樣做有什麼不妥,畢竟咱們也是簪纓世家,公子您是從小嬌養長大的,如何能随便配個阿貓阿狗?”
沈翊桉輕笑一聲,唇角勾起一抹似有若無的弧度,“母親愛子心切,自然是不覺得有什麼。”
話音落下,沈翊桉的眸中閃過一絲憂色。
可他怕宮裡那位會對他們家更為忌憚。
若是言官借機生事,難免不會讓女帝疑心相國府是否有不臣之心。
綠绮雖然不知道沈翊桉心中所想,但還是溫聲開解着,“公子,您别想太多了,有老大人和大小姐在,不會有什麼難題能困住她們的。”
沈翊桉輕笑一聲,“就你會說。”
主仆兩個正說着話,紅袖輕手輕腳地走進來,将一盞溫熱的茉莉香片放在案幾上,“公子,老大人方才派人來問,彩樓的設計圖您可過目了?”
沈翊桉收回目光,轉身時廣袖帶起一陣若有若無的沉水香。
他生得極好,眉如遠山含黛,眼若秋水橫波,偏生輪廓又帶着幾分英氣,不似尋常男子那般柔弱。
聽紅袖說起來這個,沈翊桉走到書案前,展開那幅彩樓設計圖。
圖紙上朱砂勾勒的樓閣亭台極盡精巧,正是按照皇家禮制所繪。
“我朝開國以來,男子彩樓招親者不過十數,且皆是皇親國戚。”
沈翊桉指尖輕點圖紙,“母親雖貴為相國,但終究是臣子,陛下破例賜此殊榮,你們說為何?”
綠绮和紅袖思索片刻,還是綠绮先反應過來,倒吸一口冷氣,“難道是為了”
“為了在衆目睽睽之下,給我沈家拴上一根缰繩。”
沈翊桉冷笑,“招親之人必得陛下首肯,屆時無論選中何人,都将是陛下的恩賜,也隻會感念陛下的恩情。”
他前世出身大夏皇室,雖說是男扮女裝的長公主,但對這等帝王心術也有幾分熟悉。
重生為西越相國之子後,他本以為能避開宮廷傾軋,卻不料陛下對沈家的忌憚日深,聽說朝中已有流言說沈相國“威福自專”。
話音未落,窗外忽然傳來一陣細碎的腳步聲。
沈翊桉眼神一凜,轉而高聲笑道,“母親這彩樓設計得極好,隻是我覺得飛檐上的鸱吻應當再誇張些,方顯氣派。”
紅袖會意,也提高了聲音,“公子說得是,奴婢這就去告訴工匠,讓他們重新修改。”
腳步聲在門外停住,随即響起輕輕的叩門聲。
“進來。”
綠绮上前開門,發現來者是一名身着靛藍宮裝的女官,眉眼帶笑,“沈公子安好,奴才奉陛下之命,特來詢問彩樓籌備進展。”
沈翊桉認得此人,是女帝身邊得力的劉德全,專司監視朝中重臣。
他面上不顯,溫潤一笑,“有勞劉姑姑跑這一趟,請回禀陛下,沈家上下感念天恩,正在加緊籌備,定不負聖望。”
他面上不顯,溫潤一笑,“有勞劉姑姑跑這一趟,請回禀陛下,沈家上下感念天恩,正在加緊籌備,定不負聖望。”
劉德全眼睛滴溜溜地轉,在房内掃視一圈,最後落在案幾上的設計圖上,“這彩樓規制,似乎比禮部定的還要高些?”
沈翊桉心中一緊,知道對方在試探。
“母親說,陛下既賜殊榮,沈家不敢怠慢,故而請了工部最好的匠人設計,若有不妥之處,還請姑姑指點。”
劉德全皮笑肉不笑,“沈相國思慮周全,奴才哪敢指點,隻是”
他意味深長地看了沈翊桉一眼,“陛下近日聽聞,沈公子才學過人,琴棋書畫無所不精,連太學裡的博士都自愧不如,這般才華,尋常女子怕是配不上啊。”
沈翊桉背後一涼。
女帝這是在懷疑什麼?
西越男子多以柔順為美,少有鑽研學問者。
他因前世記憶,确實比尋常男子學識淵博些,但穿越至今一直在刻意收斂,隻在必要時顯露一二,為何劉德全會突然這樣說?
“姑姑謬贊了。”他微微低頭,作羞澀狀,“翊桉不過是閑來無事,胡亂看些雜書罷了,哪敢與太學博士相提并論?”
劉德全呵呵一笑,“公子過謙了,陛下還說,待彩樓招親那日,她要親臨觀看,瞧瞧是怎樣的才女能配得上沈公子呢,公子真是好福氣!”
女帝親臨,意味着招親過程将完全在掌控之中,任何謀劃都難逃法眼。
送走劉德全後,沈翊桉站在窗前,久久不語。
“公子”
綠绮擔憂地看着沈翊桉,而沈翊桉就像是突然“活”過來似的,“去看看母親回來沒有?若是母親回來了,我要去趟書房。”
方才劉德全直接來了後院見他,想來是母親和長姐都在彩樓那邊忙活。
綠绮不敢耽擱,行了一禮就匆匆離開院子,往前院兒去了。
當夜,相國府書房燈火通明至三更。
沈經綸年過五旬,眉目間依稀可見年輕時的風華,隻是兩鬓已染霜白。
她聽完兒子的擔憂,沉吟良久,“陛下的疑心,非一日之寒。此番彩樓招親,名為恩典,實為試探。”
其實仔細算算,陛下的忌憚應該有來已久。
當初,謙兒娶了柳州兒郎為夫郎,其實也有降低女帝戒備的意思,可誰曾想謙兒嶽母升遷,前年就搬到了京城來。
而長子舒兒嫁入将門,兒婿還是個四品大員
換她當皇帝,她也得掂量掂量相國府是否有威脅。
“母親,女兒現在擔心的是事情不會像我們安排的那樣。眼下這彩樓招親該如何應對?陛下親臨,我們的一舉一動都在她眼中,要是桉兒贅個”
剩下的話沈翊謙并未說下去,但在場三人都是人精,自然知道是什麼意思。
沈經綸沉思片刻,忽然露出一絲笑意,“既然陛下想看,那便讓她看個夠。翊桉,你詩才如何?”
沈翊桉一怔,“尚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