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紅星軋鋼廠,一座矗立在京城南郊的鋼鐵巨獸。
高聳的煙囪如巨人的手指,向着灰蒙蒙的天空噴吐着濃煙。
廠區内,火車的汽笛聲、機器的轟鳴聲、金屬的撞擊聲交織成一曲雄渾而粗犷的交響樂。
這是江衛國奮鬥了一輩子的地方,每一寸土地,每一縷機油的氣息,都曾讓他感到無比的親切和自豪。
然而今天,當他再次踏入這座熟悉的工廠時,心中卻沒有半分懷舊,隻有冰冷的殺伐決斷。
他沒有回自己揮灑了二十年汗水的鉗工車間,而是徑直走向了廠區最深處,那棟挂着“保衛科”牌子的小白樓。
保衛科,是工廠的執法機構,權力極大。
小到抓偷雞摸狗的,大到配合公安機關處理敵特案件,都歸他們管。
科長王建軍,是個轉業軍人,五十出頭,為人方正,最是看重工廠的紀律和名聲。
江衛國推門而入時,王建軍正戴着老花鏡,在一份文件上寫寫畫畫。
聽到動靜,他擡起頭,看到來人是江衛國,臉上露出一絲詫異。
“老江?稀客啊,今天沒上班,跑我這兒來幹什麼?”
王建軍和他算是老相識了,印象裡,江衛國是個技術過硬、但性格有些綿軟的老好人,從不惹是生非。
江衛國反手關上門,沒有寒暄,開門見山:“王科長,我來報案。”
“報案?”
王建軍愣住了,他放下筆,摘下眼鏡,身體微微前傾,表情嚴肅起來,“出什麼事了?家裡遭賊了?”
“比遭賊更嚴重。”
江衛國拉開他對面的椅子,坐了下來。
他的腰杆挺得筆直,目光沉靜地與王建軍對視,“王科長,我辛辛苦苦攢了一輩子的積蓄,被我兒子江援朝,夥同一個叫張浩的社會閑散人員,給偷走了。”
“什麼?”
王建軍大吃一驚。
江援朝他是知道的,廠裡取走了。我昨天問他,他親口承認,錢已經給了張浩,讓他幫忙運作留學的事。這算不算物證?”
當然,這本存折裡的錢,是他早就料到江援朝會動手腳,提前取出來藏好的。
但這并不妨礙他現在拿出來,作為鐵證!
王建軍接過存折,看着上面“餘額:零”的字樣,又看了看江衛國那雙布滿血絲、寫滿“悲憤”的眼睛,心中的天平,已經徹底傾斜。
他猛地一拍桌子,怒道:“豈有此理!一個供銷社的小小采購員,也敢把手伸到我們紅星廠來!簡直是無法無天!”
他看向江衛國,語氣已經從剛才的勸解,變成了同仇敵忾:“老江,你放心!這件事,我們保衛科管定了!我馬上就派人去光明胡同調查取證。至于那個張浩,我會親自給供銷社的領導打個電話,問問他們是怎麼管教手下職工的!”
他看向江衛國,語氣已經從剛才的勸解,變成了同仇敵忾:“老江,你放心!這件事,我們保衛科管定了!我馬上就派人去光明胡同調查取證。至于那個張浩,我會親自給供銷社的領導打個電話,問問他們是怎麼管教手下職工的!”
“還有你兒子江援朝,”
王建軍的語氣緩和了些,但依舊嚴肅,“他雖然是你兒子,但也犯了錯。我會把他叫來,讓他寫一份深刻的檢查!并且全廠通報批評!”
江衛國要的就是這個結果。
他站起身,對着王建軍深深地鞠了一躬,聲音沙啞:“王科長,謝謝你為我這個老工人做主。我隻有一個要求。”
“你說。”
“我請求保衛科正式立案,備案在冊。”
江衛國的眼神變得無比冰冷,“我怕啊,王科長。我怕我這個兒子被那個姓張的徹底迷了心竅,以後還會做出什麼更出格的事來。有了這個案底,就是給他們倆頭上懸一把劍!讓他們知道,我們紅星廠,不是他們能撒野的地方!”
王建軍看着江衛國決絕的眼神,沉默了片刻,最終重重地點了點頭。
“好!我答應你!我今天就親自給你辦!”
從保衛科出來,外面的天光正好。
刺眼的陽光照在江衛國臉上,他卻感覺不到絲毫暖意。
他親手,将自己和那兩個白眼狼之間僅存的一絲血脈親情,用一紙冰冷的報案書,徹底斬斷。
從今往後,他們之間,再無父子,隻有仇敵。
他沒有絲毫的悔意,心中反而升起一股扭曲的快意。
他擡頭看了一眼工廠高大的門樓,上面“自力更生,艱苦奮鬥”
八個紅色大字,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他知道,從這一刻起,江援朝和江紅英,以及那個張浩,他們的好日子,到頭了。
江衛國沒有回家,而是走到了廠區門口的公交站牌下。
他要去的下一個地方,是京城第一人民醫院。
那份他送出去的“大禮”,也該到了收獲利息的時候了。
他要去看看,那位被他從鬼門關拉回來的秦老将軍,能帶給他怎樣的驚喜。
他更想知道,當那位權勢滔天的老人,知道自己苦尋半生的故人之子,竟然就是眼前這個不起眼的老工人時,又會是怎樣一副精彩的表情。
公交車“嘎吱”一聲停下,江衛國擡腳上車,目光望向醫院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弧度。
他心中默默想道:“秦叔,三十年的救命之恩,現在,輪到你來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