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此後數日,江家大院的氣氛,陷入了一種詭異的、凝固般的平靜。
江衛國肉眼可見地憔悴了下去。
他每天早出晚歸,話變得極少,吃飯的時候總是心不在焉,眼神裡時常閃過驚惶和不安。
江建國知道,孫德海那封措辭嚴厲的“問候信”,已經像一條毒蛇,死死地纏住了他的脖子。
一個在研究所裡有“思想品德”污點的研究員,前途可想而知。
他現在自顧不暇,根本沒有精力再來算計老子。
而江紅梅和江衛東,則像是失去了蜂後的工蜂,變得六神無主。
沒了大哥出謀劃策,他們那點小聰明根本上不了台面。
面對江建國那日漸沉重的威壓,他們連大聲說話的勇氣都沒有,每天在家裡的存在感,幾乎降到了冰點。
江建國冷眼旁觀,心中明鏡似的。
時機,到了。
這天夜裡,子時已過,萬籁俱寂。
江建國悄無聲息地起了床。
他沒有點燈,借着窗外灑進來的微弱月光,在黑暗中如同狸貓一般,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他早已做好了萬全的準備。
前一日,他借口廠裡有台進口機器的卡鉗出了問題,需要他回去加班調試,光明正大地帶回了自己的私人工具箱。
此刻,他從箱底,拿出了一把沉甸甸的、德國進口的八級鉗工專用大力鉗。
他心念一動,将意識沉入空間,來到那兩條金燦燦的大黃魚面前。
他沒有貪多,隻是用大力鉗,精準地、在其中一根金條的最末端,剪下了約莫小拇指指甲蓋大小的一小塊。
整個過程,在空間裡悄無聲息,沒有洩露出一絲一毫。
他将這塊碎金用一塊不起眼的粗布,裡三層外三層地包好,塞進貼身的内衣口袋裡,又用針線将口袋縫死。
做完這一切,他才稍稍安心。
接着,他開始“改頭換面”。
他換上了一身最不顯眼的、洗得發白的灰色舊工裝,又從箱底翻出一頂同樣顔色的舊前進帽,帽檐壓得極低,足以遮住他大半張臉。
最後,他又找了塊幹淨的布,做成一個簡易的口罩,挂在耳上,隻露出一雙在黑暗中精光四射的眼睛。
此刻的他,看上去就像一個再普通不過的、要去上夜班的工廠老哥,身上再無半分平日裡那股攝人的威嚴。
此刻的他,看上去就像一個再普通不過的、要去上夜班的工廠老哥,身上再無半分平日裡那股攝人的威嚴。
他再次确認了一遍,那把磨得锃亮的柴刀被他藏在了床闆之下,以防萬一。
做完這一切,他走到門口,側耳傾聽了片刻,确認院子裡沒有任何異動,才輕輕地、緩緩地拉開門栓,閃身而出,又将門悄無聲息地帶上。
整個過程,行雲流水,沒發出一絲多餘的聲響。
淩晨三點的京城,沉睡在深藍色的夜幕中。
白日裡的喧嚣蕩然無存,隻剩下清冷的月光和在胡同裡穿行的、刀子般的寒風。
江建國将雙手插在袖子裡,縮着脖子,走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
他的腳步不快,卻很穩,每一步都踩在胡同的陰影裡,完美地與黑暗融為一體。
前世今生,他從未見過這個時間的京城。
寂靜,古老,帶着一種不為外人道的神秘。
遠處偶爾傳來幾聲狗吠,更顯得這夜色深沉。
根據記憶中那點模糊的線索,東城的鬼市,就在崇文門外的一片廢棄的鐵道貨場附近。
他足足走了近一個小時,當空氣中的煤煙味,混雜上一股若有若無的、陳舊的、各種物品混合在一起的複雜氣味時,他知道,地方快到了。
他放慢了腳步,變得更加警惕。
隻見前方的岔路口,開始陸陸續續地出現一些和他一樣行色匆匆的黑影。
這些人,無一例外,全都戴着帽子,或用圍巾遮着臉,彼此之間保持着默契的距離,誰也不看誰,隻是低着頭,快步走向同一個方向。
空氣,在瞬間變得緊張而又詭異。
江建國混在人流中,跟着他們,拐進了一條狹窄的、兩邊都是殘破院牆的巷子。
巷子的盡頭,豁然開朗,眼前出現了一片巨大的空場。
這裡,便是鬼市。
眼前的景象,讓即便是兩世為人的江建國,也感到了一絲震撼。
空場上,影影綽綽,鬼火一般地點着幾十盞防風煤油燈。
昏黃的光線下,一個個地攤鋪在地上,攤主們大多都蜷縮在攤子後面,用鬥篷或者破棉襖将自己裹得嚴嚴實實,像一尊尊沒有生命的雕塑。
攤子上賣的東西,五花八門,無奇不有。
有泛黃的線裝古書,有磕了角的瓷碗,有鏽迹斑斑的銅錢,甚至還有人在低價兜售糧票、布票、工業券等各種緊俏的票證。
空氣中,彌漫着一股舊貨、塵土和煤油混合的奇特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