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開始還像人發出的,
漸漸變成野獸瀕死前的那種哀號。
媽沒忍住,也沖了進去。
他倆一起出來的時候,手上都沾了血。
爸眼睛通紅對我說。
「老姑娘,爸得帶你去個地方。」
我們一家三口坐車來到爸曾經打工的城市。
又坐大巴輾轉到一處鄉下。
打聽了近一天,終于找到了,
我親生母親的墳。
阿材叔被爸打得狠了,怕死喊出當年大肚子的女人。
我爸一聽,果然停了手。
阿材叔說,我的生母後來回了鄉。
在那里快要生產的時候,突然癔癥又發作。
拖了一路的血水沖到田間。
第二天被人發現的時候,已是一尸兩命。
村民草草為她收了尸身,簡單埋葬。
生母的墳僅僅是一塊凸起的土包。
沒有墓碑,也沒有人來拜祭過。
墳頭長滿了花草。
我和媽為她清理了雜草,爸買來水果和酒為生母拜祭。
爸在走前又去鎮子上叫人趕工做了一個簡易的墓碑。
立在生母的墳邊。
總算讓她和未出世的孩子長眠安息。
我用了半學期的時間才從這事里走出來。
中考模擬考,成績單發下來,我的天塌了。
爸看了一眼,笑著拍我肩膀:「走,爸帶你吃鍋烙去。」
「都考成這樣了,還吃啥鍋烙啊!」
「嘖!」爸一叉腰。
「咋滴?那你等下次考好了再吃飯唄?」
我險些涌出來的眼淚活生生憋了回去。
「這還有半年呢,急啥呀?再說了,高中又不是只有一家,考不上好的,那就考一般的唄!」
「那如果一般的也考不上呢?」我賭氣回應。
「那能咋整,你將來就擱家里待著,我開店多賣幾個鴨脖和雞骨架,給你養老唄!」
說完他自己先哈哈大笑起來。
我也跟著笑,連帶著用袖子擦了兩下眼角。
但那股對自己生的氣還在肚子里,燃得我憤憤地吃了兩盤鍋烙。
十四
可能是因為壓力大,我開始猛猛干飯。
初三的下半年,我的身高像院門口種的甜桿兒一樣,噌噌往上躥。
哥放假回來,看到我時嚇了一跳。
「我靠,爸你給瑤瑤吃啥了?她這麼長下去,不得趕上我高啊!」
一邊抱怨我在家待遇好,一邊又帶我去逛街,用他的獎學金請我吃好吃的。
中考,我終究與一中無緣,上了離家近的二中。
我上高二的時候,哥畢業了,回家時身邊多出一人。
哥給我介紹他身邊的女孩。
「這是你準嫂子。」
女孩剜了他一眼,對我露出花一般的笑。
她問我:「老妹兒,以后準備考清華還是北大啊?」
我一臉正經地回答:「北大。」
女孩羨慕之色從目光里綻放出來。
我哥拍了拍她肩膀。
「她說的是北京的弟弟,北安。」
嫂子是個實在人。
「北安有大學啊?」
引得家人一片哄笑。
再後來,我參加大學聯考。
分數剛好過當年的一本線。
報志愿的時候,哥讓我報他和嫂子同在地的大學。
可那里與老家相隔兩個省。
我舍不得離家太遠,于是報了本省的省會大學。
爸讓媽留著看店,他親自送我去學校。
北安通往省會依然是K開頭的綠皮火車。
一路需要五個多小時。
中途,爸興奮地將大背包拿下來,往外掏他帶的食品。
雞骨架、鹵味、干豆腐,還有一袋子易拉罐。
「老姑娘,成年了,陪爸喝一罐!」
我驚訝:「爸,你背著我媽買酒了?」
「哪有?這是你媽給我帶的,說給我買幾罐解解饞。
第8章
」
紅色塑料袋一打開,居然是幾罐珍珍荔枝飲料。
爸氣笑了。
「這敗家娘兒們,等我回去收拾她。」
我接過一罐:「爸,這回我和我哥都不在家,你可別惹媽生氣了,沒人拉架了。」
爸嘖了一聲:「這孩子說啥呢?」
「搓衣板你記得給我媽買一個新的,家里那個被你跪壞了。」
「哎呀,趕緊炫,炫完了你瞇一覺就到學校了……」
很久以后我問爸,為啥不像其他家長那樣逼著我拼命學習。
考個重本給他們長長臉。
他說:「咱倆認識第一天,我就知道這女娃不能硬逼著做事。
「因為這輩子所有硬扛的苦,她在五歲之前都已經吃完了!
「她余下的日子,只要快樂和幸福就夠了。
「咱家不缺吃不缺穿,也用不著拿外人成功跟自己作比較,長那臉有啥用?」
我撇嘴含淚想要擁抱他,卻被他一只大手攔住。
「你別擱那瞎感動,其實我是在夸我自個兒,把你培養得這麼有眼力見。」
瞅瞅,這就是我爸。
一個善良且風趣幽默的東北男人。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