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夫的藏書里,夾著一張年輕女孩的照片。
照片微微泛黃,很有些年頭。
照片上的女孩,有些村氣,不如我年輕的時候時髦好看。
可我知道,丈夫不愛我這個人。
他娶我,只是因為兩家從小的約定。
哪怕我是個不良于行的殘廢。
1
醒來有些恍惚,我回到了少年時住的臥室。
這是姥爺的家,沈知非的家就在樓下。
我與沈知非算得上青梅竹馬。
可姥爺去世后,我已經很多年沒回過這里。
我不敢置信地站起來,光腳踩在地板上,有種不真實的觸感。
自從我雙腿殘廢以后,家里的書架都是沈知非找人重新打了,根據我的閱讀喜好,將我的書放在底層,方便我坐著輪椅也能拿取。
書架上層多是沈知非從前的法學專業的書,下層多是我從前的教育專業的書。
書籍排列涇渭分明,像結婚后的我們。
那日,我臨時起意,想拿一本位置稍高的書。
我竭力伸直了手去夠,指尖繃得筆直也夠不到。
心底生出一股無力感。
其實那本書不是非看不可。
可我不甘心,不甘心從前唾手可得的東西,如今離我不過寸步,卻怎麼也碰不到。
無奈之下,我單手撐著輪椅的把手,想抬高些身體,去抓到那本書。
我從來沒有覺得自己的身體如此笨重,但夠到那本書的時候,心里也止不住地歡喜。
可高興太早,輪椅失衡,我抓著那本書跌倒在地板,厚重的地毯吸音,只能聽到一聲沉悶短促的撞擊聲。
摔在地上并不疼。
家里許多地方都鋪上了厚厚的地毯,就是為了防止這樣的意外。
但我用力過猛,連鎖反應,緊鄰的幾本書也一起嘩啦啦掉下來,砸得我的腦袋發蒙。
我還沒有從眩暈中清醒過來,就看到掉在地上的其中一本書,露出一張照片。
書名是《論犯罪與刑罰》,沈知非最喜歡的一本藏書。
即便後來這本書出了精裝版,但他仍對原先的這本愛不釋手。
我無暇顧及身上被砸到的疼痛,放下手里的書,伸手去拿那張照片。
我很好奇,沈知非最珍愛的藏書里,到底會有一張什麼照片?
照片上女孩很年輕,她穿著藍色對襟衫,頭戴頂卡花,眼睛水汪汪的,臉上的笑容有著少數民族人民的淳樸與活力。
說實話,女孩有些村氣,不如我二十歲的時候時髦好看。
可這張照片,在沈知非最珍愛的藏書里,就有了不一樣的意義。
我沒來得及想更多,沈知非就出現了。
他急切地問我有沒有哪里受傷,眼睛卻在看到我手里的照片時露出驚慌。
一向從容淡定的沈知非,似乎用他的行動表明了照片上的女孩,在他心里有著不一樣的地位。
陽光透過窗欞照在我們身上,我的心卻一寸一寸涼下來。
2
天漸黑時,沈知非有律師朋友到訪,似乎是有很緊急的事情。
對方客氣疏離地和我打了個招呼,就和沈知非進書房談事情去了。
沈知非的朋友對我的態度總是客氣有余親熱不足。
他們都覺得,是我拖累了沈知非,我已然習慣。
就連我自己,有時候都不大能看得起我自己。
雙腿殘障、一事無成的我,怎麼配得上金融界天之驕子的沈知非?
何況沈知非還為我放棄了他的人生理想。
自從雙腿再也站不起來以后,我很少出門,盡量不給大家添麻煩,僅剩的消遣,就是看書。
手上的這本外國名著,夜半時分看完,我打算去書房換書。
第1章
沒料到沈知非與朋友的談話還沒結束。
「知非,你難道還不把事情和她早點說清楚嗎?」
許久,沈知非的回應才隔著門板傳出來。
「明雅的精神狀況不大好,等她好些再說。」
對方不懈地勸道:「不好也好幾年了,就這樣拖著,對你們都沒有好處。」
沈知非對此不作回答,也或許是輕輕笑了一下,隔著緊閉的書房門,我看不見。
我只聽到他那個朋友深深嘆息了一聲,似乎在為沈知非不值。
我回憶起婚前,他當著他父母和我父親的面,親口說:「我絕不會娶秦明雅。」
但不知道後來發生了什麼,促使他改變了想法,我們還是結婚了。
那場意外后,我的大腦就像出錯的U盤,很多記憶丟失錯亂,至今未曾復原。
我無意偷聽,本想轉身就走,卻聽到他們提到了父親。
「你那位岳父秦局長,現在是越來越過了,上面都……」
沈知非淡淡道:「隨他去吧。」
「對了,上次去檢察院,我碰見咱們院系的系花了,還沒結婚呢,向我打聽你,可惜你放棄理想從商,說實話,知非,你沒后悔嗎?」
「后悔。」
我的雙手緊握著輪椅的把手,指關節發白。
如果沒有我,沈知非應該是成為一名法官了,而不是書香門第的沈家最厭惡的那類全身沾滿銅臭味的商人。
3
姥爺和沈知非的爺爺是當地教育局的同事,多少年的老交情。
原先老教育局宿舍大院拆除以后,左鄰右舍搬進教育局宿舍小區,又繼續當鄰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