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在敷衍我,我并不是看不出來。
他又不耐煩地擺著手,喊他們幾個給我道歉。
任鵬沖著我懶洋洋地鞠了幾躬,嘴里嘀嘀咕咕:「阿姨對不起,我錯了,我下次不敢了。」
彭真愛摳著手指,不情不愿地用鼻子「哼哼」:「我知道錯了。」
他們向我道歉,可我卻覺得不應該只是這樣。
我女兒遭受過的痛苦,只需要輕飄飄的幾個字就能一筆揭過嗎?
他們并沒有誠心悔過,就算是拿出百分百的真心和誠意,也不足以彌補我女兒所遭受的痛苦的萬分之一。
不,不是,這不是我想要的公道。
那幾個孩子離開,我賴在辦公室里不肯走,我要求見那幾個孩子的家長。
班主任搬出各種理由推諉拒絕,最后被我耗盡了耐心,和我攤了牌。
他放低了聲音:「劉佳星媽媽,我就把話和你明說了。
「其他幾個學生都無所謂,但是任鵬他爸,在咱們這個地方,不管你是誰都要讓上三分的。」
鎮上那家廠子是任鵬他爸開的,廠子里大大小小幾千號人,都歸他爸管,都靠他爸養。
見我對這個描述沒有什麼概念,他又補充了一句:「一臺機器十二萬,廠子里幾百臺。
我掰著指頭數了數。
他看了我一眼,眼底的笑意染上自嘲的味道:「不是我不想給你,給了你又能怎麼樣呢?
「說句不好聽的,人家翻手為云覆手為雨,咱們翻身上炕都費勁。」
他用手想指我,可又突然轉回去指了指他自己。
「小孩子們不懂,咱們大人還不明白嗎?生活所迫,誰不是一路咬著牙忍著過來的?到此為止吧。」
我理不清他嘴里那些廠長和校長之間彎彎繞繞的人際關系,也聽不懂他所謂的「忍」。
忍和逃的區別只在于長沒長腳,本質上來說都是一樣的。
我父親把我嫁給那個男人十年,我忍了一年又一年,忍過春去秋來,秋去春又來。
忍到在屋檐下筑巢的老燕子生了小燕子,小燕子又生了小小燕子,變成了老燕子。
忍到燕子們換了一窩又一窩。
人家都說,燕子在自家屋下筑巢,是因為這家人和氣美滿又團圓。
可我們和這幾個字毫無關系,沒有半點沾邊。
我忍了十年,日子從沒改變過。
我現在怎麼忍心讓我女兒去忍,去忍一個像我一樣漫長的十年。
他不肯給我聯系方式,和他談不攏,我不再浪費唾沫,起身離開。
我去派出所報了警。
接待我的是一個年輕的小警察,干凈利落的板寸,衣服上的扣子一絲不茍。
他很有耐心,對我解釋說:「公開辱罵、毆打,這件事可以定性成故意傷害,所以不要講是校園霸凌。
「雖然傷情構不成刑事責任,但是行政處罰是逃不過的。」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寬慰我,把我手機里的照片和視頻拿去給另一個上了年紀的警察看。
警察聯系了學校調查,又看了那天在廁所后墻的監控。
監控里清清楚楚地拍到了我的女兒是如何被他們扇巴掌,又是如何被他們按著胳膊拽著腿丟進那個半人高的垃圾桶里的。
小警察很生氣,額角的青筋「突突」直跳,反反復復地摘掉頭上的帽子,又扣回腦袋上,他嘴里低低地罵了一句:「一群王八蛋。」
一旁的老警察睨了他一眼,一巴掌拍上他的后背。
有警察出面,班主任再不情愿也只能交出那幾個家長的聯系方式。
在調解室里,我和他們的家長見了面。
第5章
大人物才不會因為這一點點小事就出面,任鵬他爸沒來,來的是他媽。
他媽比我想象中刁鉆了一百倍,攏著身上的格子紋風衣,把包扔在桌上,沖著我說道:「說吧,要賠你多少錢?
「小孩子們之間小打小鬧而已,要不要這麼計較,不是我說,沒見過世面的窮人們就是事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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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警察一拍桌子,疾言厲色地呵斥她好好講話。
她聽到后坐直了身子,拔高了嗓門:「我倒要問問,我兒子怎麼她女兒了?
「監控里拍到我兒子動手了嗎?推了兩下而已,被你們講得這麼嚴重?還故意傷害校園霸凌。
「你污蔑造謠我兒子,我一樣可以報警抓你,上法院起訴你!」
她指著我:「我現在扇你一巴掌,你是不是還要報警說我殺👤了?」
我一言不發,腮幫子繃得死死的,牙齒都要咬碎。
相比于她的囂張,彭真愛的父親看著像是個老實人,他身上還穿著廠里的工服,在一旁打著圓場:「這事是我們的不對。
「可說是故意傷害是不是太嚴重了點?孩子們不懂事,開玩笑開得過分,我替真愛給你賠個不是。
「真愛媽媽過世得早,我一個人拉扯她長大,難免教育上有什麼欠缺,我保證我回去好好教育她,絕不會有下次。」
其他幾個家長在一旁跟著附和,裝模作樣敷衍的態度如出一轍。
我心里無比清楚,他們幾個未滿十四歲,就算不和解定下行政處罰,也會從輕處理,再加上初犯,多半只能以口頭教育和寫保證書收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