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被我一鬧,他還是起床了。
我跟在他屁股后面,和他聊天。
「你見過一人高的狗尾巴草嗎……小溪里有蝦,有螃蟹……我撿了一只臉這麼大的,做了醬蟹,王嬸都夸我聰明呢,你知道踩著牛影子走,它會給你唱歌嗎?」
起初顧淮還要趕我走,後來他好像習慣了。
完全當我不存在似的。
我給他遞毛巾:「后山那個野果子可好吃了,你和我去摘嗎?」
他不理我,彎下腰擦鞋。
我蹲下來:「我幫你擦。」
他退了一步,瞪著我:「你有沒有尊嚴?」
我歪頭看他:「啊?」
半晌。
「算了,你懂什麼?」
我不樂意了。
「我懂的可多了。」
͏他敷衍我:「是是,你會割草。」
我搖頭:「我會用樹葉吹曲兒,幫牛羊治病,村子里我種的莊稼最整齊,我還會修房子。」
這次,他轉頭看了我兩眼。
突然伸出手,比了比我的頭頂,又比了比他的胸口。
「你?修房子?」
我點頭:「厲害吧。」
他呵了聲。
我還昂著頭。
他遲疑了一會:「嗯嗯……厲害。」
我用力點頭,很是驕傲:「我把自己照顧得可好了。」
他停下手下的動作,轉頭看了我一眼。
我以為他要夸我,把頭昂得更高了:「你要去我家里做客嗎?我家雞下的蛋又大又圓,后院的果樹長得好高好高,家里很干凈的,我每天都要打掃……」
我掰著手指頭和他說著,冷不丁聽著外面有人喊我。
「二妞。」
我「唉」了一聲,想跑,又糾結地停下來看他。
他擺擺手:「走吧。」
我「嗯」了一聲,剛想跑,又想起什麼,從背簍里掏出一個布包,用力塞到他懷里。
這才一溜煙地跑了。
05
河邊。
我蹚著水,用力將裝魚的簍子放在岸上。
抹了把汗:「林嬸,我記得你不吃魚的呀。」
林嬸接過,吐掉嘴里的瓜子皮。
「啊,突然就想吃了,二妞,再幫嬸子抓兩條。」
我有些猶豫。
時間不早了,豬草還沒打,地里的草還沒拔。
林嬸突然道:「唉,這年紀大了也下不了水了,二妞,你人好,幫幫嬸子,等你和三棍子結婚了,嬸子幫你做一條百子被。
這個我知道,結婚的女孩子都要有一條媽媽做的百子被。
可是我沒有媽媽。
我咬唇,忍著腿上的隱隱作痛又下了水。
一直抓到天黑,我把最后一簍魚送上岸。
林嬸提著滿桶的魚,頭也不回地走了。
我在后面小聲地喊:「林嬸,我也會縫被子,你做的時候可以叫我的。」
她好似沒聽到,幾步就沒了影子。
我一身濕氣往回走,半路,腿上的傷口突然就開始疼了。
我「嘶嘶」地抽氣,不停地往傷口上吹氣,學著土法子拿土往上面蓋。
可今天不知是怎麼了,那痛就是消不掉。
我疼得掉淚。
四處黑漆漆的,連頭頂的星星都被云彩蓋住了。
我抹著眼睛,水氣卻越抹越多。
不知道為什麼,我想媽媽了。
媽媽如果在,她會把我背在背上,喊著我的小名:「妞妞。」
那片小小的溫暖就是我的家。
她也會幫我縫百子被,不比別的女孩子們差。
我咬住嘴唇,又用力抹了把眼睛。
不能哭。
媽媽說過,她已經把自己的力量和勇氣都給我了,我可以打敗所有困難!
我重新站起來,一瘸一拐地往回走。
第2章
這樣的孤單和黑暗,我早已經習慣。
只是遠處,一個高大的身影徑直向我走來。
一束光突然打在我臉上。
我看到那人的臉,突然愣住了。
顧淮皺著眉走到我面前。
「王……她包了包子,想給你送一點,看你不在家就讓我出來看看。」
我呆呆地張著嘴,下意識看他的鞋。
村里是土路,他的白鞋子有些臟了。
我記得王全離開之前那幾天,他就是不肯穿著新鞋出門。
他還說這土路和我一樣,讓人厭煩。
我愣愣出神。
顧淮突然靠近,一股淡淡的香味,和村里的所有人都不同。
他皺眉:「受傷了?」
我突然就緊張起來,把衣服拼命往下拉。
「沒,沒有!」
他拍開我的手,低頭看了兩眼。
「這不是受傷是什麼?你往傷口上抹土?沒人教你這樣會感染嗎?」
我還是搖頭:「沒事的,我不會生病,傻子才不會生病!」
他的手突然頓住了。
抬起頭看向我的目光變得很深,讓人看不懂。
半晌,他問我:
「誰和你說的這些?」
我咬唇,不敢說。
他冷下臉,突然笑了:「不說?那我拉著你一家家地問。」
我嚇壞了,拼命扯住他的袖子。
他的神色從來沒這樣嚇人。
我只好說了:
「是村子里的那些嬸子們。」
「她們說……二妞身體還不錯,干活也利索,如果不是個傻的,娶就娶了,能生孩子就行了。」
那時候我就明白了,我不能生病,因為我是個傻的。
我一旦沒了用,就會被人嫌棄的。
他看了我很久,久到我以為他又生氣了。
他突然轉身,一把將我扛到了背上。
聲音又悶又冷:「有沒有用不是他們說的,我們的人生憑什麼被他們定義?」
我不懂,但我知道他是個好人,很好很好的人。
除了媽媽,他是第二個背我回家的人。
我的傷心很快就過去了。
我縮著腿,開心起來。
「顧淮,我今天抓了整整八簍子的魚,那麼大、那麼肥,林嬸說村里的人都抓不過我,二妞最厲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