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底下亲朋倏地倒退几步,张言青小跑过来。
母亲趴在棺材沿,怔怔地看着面色刷白的父亲。
我和哥哥同时蹙眉,这谁安排的化妆师,死人妆画得这么假。
“死得好,胡德柱,死得好。”
母亲圆珠般的泪滴落在父亲脸上。
张言青拧眉,挤过来用纸巾帮父亲轻轻擦拭干净。
“夫人,泪不能落在他身上,不然,他会舍不得走。”
“你还信这个?”我扯扯嘴角,上下打量他。
这个年仅22岁就跟老头子滚上床的男生,居然思想如此固执封建。
他梗直脖子,退回父亲脚边,又恢复生人勿近那死出。
母亲轻抚父亲发丝,双眸欲将父亲看穿。
“埋了吧。”
母亲起身,撸把脸淡淡道。
“这种人,这死法,真是便宜他了。”
“剩下的环节不用继续了,埋了就行,也辛苦各位今天跑这一趟。”
她吸吸鼻子,深深鞠躬。
在众人震惊的眼神中,盖上棺材板。
“封棺吧。”
我和哥哥来回交换几个眼色,都没商量出下一步怎么做。
母亲鼻音浓重:“怎么了?没安排这个环节?锤子给我,我来钉。”
母亲居然从包里摸出锤子,第一颗钉子缓缓嵌入。
“胡德柱,老子今天送你这最后一程。”
第二颗钉子刺入。
“往后每年孩子们都会给你烧纸钱,别再回来找我们。”
母亲咬咬牙,第三颗钉子凿进。
“胡德柱,上辈子作孽这辈子做你老婆,你早些投胎,下辈子,我们别再见了。”
她扶着腰喘口气,抬眼看着角落里的张言青。
“你要来吗?”
张言青眼底浮出一抹惊喜,颤着手接过锤子。
抿紧唇,用力砸向钉子,第四颗钉子镶入。
手中锤子滑落,张言青扶棺痛哭。
“没用的东西,还有谁要来送送?”
母亲举着锤子往众人面前送,众人摇头摆手。
母亲嘴里叼着钉子:“还得老子来。”
手起锤落,棺材板被一脚踢飞。
众亲朋一阵唏嘘,王叔吓得躲在王婶身后探头眯眼看。
“我去你二大爷,李爱芳!你还真想要老子命啊!”
父亲双目圆瞪,紧盯母亲。
张言青嘴角一扯,随着泪一同落下的还有眼底的欣喜。
母亲吐出嘴中的钉子:“不装了?”
钉子弹在父亲脸上,父亲揪住母亲衣领。
“李爱芳,你是人吗?你男人死了,你就掉这么两滴泪啊?”
母亲推开他,嘴唇微勾。
“我男人?很快就不是了。”
父亲瞥向她挎在腰侧的包。
签署离婚协议,领完回执单的当天,母亲如获至宝,捏着那两张纸看了又看。
所以父亲知道,她那么爱惜,一定不舍得离身。
他清清嗓子:“爱芳,别生气了,我这是在给你准备惊喜啊。”
母亲冷言道:“惊喜?20天后,我们正常离婚,就是给我最大的惊喜了。”
“李爱芳!别不知好歹啊!”
父亲拧紧的眉头触上母亲淡下去的眸子,又转而缓言道。
“那个,大家伙都是我多年的至亲好友,今天请你们来呢,主要是想请你们帮我做个见证。”
“鉴于今天李爱芳同志今日表现极佳,含泪,亲手送我这最后一程,我准备将我司一半的股权转让给她!”
张言青微蹙眉,上前拉父亲肘部,父亲看都没看,一把甩开。
他觉得自己神气极了,昂着头噘嘴鼓掌。
“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还白跑这一趟。”
“就是,这不胡闹吗,生死这种事也敢拿来玩。”
“真够招笑的,那么小一公司谁稀罕啊,还这么幼稚,怪不得爱芳要离婚。”
母亲那边的亲朋边吐槽边起身离场。
父亲脸色瞬间阴沉,王叔眼尖察觉后,忙跟着鼓掌。
“哇,咱胡哥就是大手笔啊!嫂子真有福气!”
话毕,王婶的手拧上他耳尖,连人带耳朵一起揪着走了。
张叔一愣,搁下话后带着张婶离场。
“要不说还得是咱胡哥呢,今天这出真够精彩的,嫂子快回去签合同吧,我们就先回去了哈。”
二人的连环屁,染得父亲嘴角都压不下去了,斜眼瞄着母亲欲邀功。
“我们婚内共同财产如何分,协议里写得很清楚。”
母亲将腰间的包拉向腰后,转头看着父亲的眼睛。
“胡德柱,两个孩子都归我,你那半个公司,不是惊喜,是你该给的。”
“而且,不够。”
父亲面部肉眼可见地一抽搐,扯下母亲的包带。
推开母亲,抢过包,打开,取出那两张纸。
“李爱芳,我是不是给你脸了?俩孩子什么时候归你了?”
他又当然不知道了,母亲声嘶力竭甩出离婚协议时,他毫不在意,看都没看就洋洋洒洒签了字。
“一张纸能是什么救命稻草?嫁给老子,你就是死,也得跟我埋一块!”
父亲舔口下唇,扫了眼纸张,冷哼一声,上手就要开撕。
下一秒,纸张被身后的人夺走。
还未看清身后的人是谁,就被踹跌在棺材旁。
父亲吃痛地嚎叫,坐在地上***腰。
待看清那人是谁后,他面挂怒色。
“胡狄!你小子要造反!?”
5
哥哥将母亲扶起,将那两张纸叠好放入母亲手中。
“带妈回姥姥家去。”
哥哥沉稳的声音好像在我颤动的心底垫了张棉。
我点点头,托着母亲的手腕,她眼角的细纹里盛满了担心。
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哥哥步步紧逼父亲。
“我以为这次你是诚心悔了。”
哥哥红着眼眶哽咽道。
张言青夹在中间,五指抵在哥哥胸前。
“真为你妈和妹妹好,就别冲动。”
他的话无疑火上浇油,直燃向哥哥的耳尖。
“你算个什么东西?”
哥哥一拳挥去。
多年来,即使是这样肮脏破碎的家庭,哥哥也在努力维护。
他执拗地希望自己能拼凑成一个哪怕不那么甜蜜,但起码正常的家。
但他的努力,在母亲撞到与父亲交织的张言青那瞬瓦解崩塌。
多年的隐忍带着病态的情绪沿上他的拳头,一拳又一拳。
张言青连推都没推一下,他只是直直地看着父亲。
直到血色染红视线,父亲终于动身,走向了母亲。
张言青仰躺在地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伴着母亲声声小狄,理智拉回。
哥哥瘫坐在地上,盯着父亲大口喘气。
“胡德柱,躺在这里的,本来是你的。”
“混小子!叫你爹什么!”
父亲抖抖衣服,揽过我。
“今天闹的这是哪出嘛,走,回家回家。”
我躲过他大开的胳膊,躲在哥哥身后。
“真他妈见鬼了,她胡闹,你们两个又是闹哪出!”
头顶灯光劈在我们中间,将父亲与我们隔开。
父亲抖着胡子,疯了般冲过来,对着地上的张言青一顿踹。
“都是你,都是你勾引老子,贱人,阴魂不散,早就该开了你!”
张言青任由他踢踹,眼角滑下的血泪被灯光照得格外刺眼。
母亲叫了急救,后带着我们离开。
刚踏出门,浑厚的声音绊住母亲的脚。
“芳。”
母亲整个身子一滞,木木地别过头。
“刘炫?”
哥哥带着我问好:“这是刘叔。”
眼前的男人衣装革履,拄着拐杖的手不住颤抖。
“节哀啊,我来送送他。”
母亲侧过头,没有回应。
“叔,回吧,葬礼结束了。”
刘叔挠挠头,挤出带着歉意的微笑。
“芳,我又来晚了。”
母亲拉着我和哥哥,径直离开。
“你们仨白眼狼!还敢往哪跑?!”
父亲挺着啤酒肚追过来。
“刘炫!?”
“胡德柱?!”
多年同学相见,二人视线擦出火花。
父亲一脸嫌弃地指着母亲:“我说你怎么这么迫不及待要跟我离婚呢?”
“老子得亏没死,要是死了,你俩只怕是要躺在我棺材上做恨!”
“胡德柱!”
母亲的破音未能叫醒父亲。
他踢着刘叔的右腿,凑到他耳边:“死样子,看来你还是没老实,当年就该把你两条腿都断了。”
刘叔冷哼一声,看向母亲的眼里饱含心疼。
父亲扳过他的头得意喊道。
“刘炫,我不会跟她离婚的,想泡我女人,下辈子吧。”
母亲咬牙切齿:“由不得你!”
父亲双手插兜,一扭一扭地走到母亲面前。
“爱芳啊,你到底知道什么是离婚冷静期吗?就是在这期间,双方任意一方反悔,离婚就无效。”
“亦或者,如果超过30日,任意一方没去办理手续的话,就视为撤回申请。”
在母亲错愕的眼神中,他舌尖顶顶腮帮子。
“本来你识趣拿着那一半股权,我们就能继续阖家欢乐的。”
“偏把事情搞得这么难看干什么?爱芳,你又不小了,别闹了,回家吧。”
母亲挣开哥哥的搀扶,冲上前对着父亲捶打。
父亲这才露出满意的笑,他轻吻在母亲额头:“晚上见。”
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芳,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随时联系我。”
刘叔给哥哥留了电话,又将自己鞋子脱给母亲。
拄着拐杖一跛一跛地随车离开。
目送刘叔的车子远去,哥哥低声道。
“妈,他走了。”
母亲闻声,拭去眼泪,缓缓起身。
拍拍脚上的灰土,将脚踩进刘叔留下的鞋子里。
“你们说,合适吗?”
我歪着头打量着那双鞋子,大了不止一圈啊。
哥哥吐出气息:“妈,穿着舒服就好。”
6
母亲还是回到了家里。
面对一筐苦茶子,母亲不禁掩鼻,发出怒吼。
“胡狄胡漾!不知道给他扔了吗!?”
我撇撇嘴,哥哥甩手:“怕脏了手。”
母亲点点头,表示同意,随后戴好手套连着筐子一起扔了。
夜半,父亲敞着裤链,围着一身酒气推门,冲进厕所就开吐,门口筐里的苦茶子不翼而飞。
父亲按下冲水键,火速将身上剥个干净,又一条苦茶子落入洗手池。
“还不是得给老子洗。”
冲过澡,父亲晃悠着去阳台抽烟。
其实是想欣赏一下阳台挂满自己内衣的战绩。
“李爱芳!老子东西呢!”
烟未来得及掐灭,他冲进卧室,可卧室此时同阳台一样干净。
“妈的。”
他低骂一句,滚回床上。
深夜,他辗转几侧,难以入眠。
次日,当啷一声响,吓得父亲一哆嗦。
“干啥!又咋的了!”
卫生间里,母亲笑眯眯握着锤子,地上,是洗手台碎片。
“胡德柱,剩下这19天,是你收拾东西的时间,只准收拾,不许乱放。”
“这19天里,你这脏东西放哪,我就砸哪。”
“疯子!李爱芳!老子说了不可能跟你离婚!”
“你当然不舍得跟妈离婚了,这么多年,里外都是妈在操持,大到维护你那边亲戚的关系,小到给你洗内衣,外边的鸡鸭鱼鹅有哪个能做到妈这样的?”
许是被戳中了,他斜楞我一眼,甩甩手想作罢。
奈何昨夜因心情愉快,疯狂吃香喝辣,这会儿痔疮隐隐作痛。
他五官拧在一起,捂着屁股。
“李爱芳,滚过来给老子上药。”
听着身后母亲跟去的脚步,他闷哼一声,絮絮道。
“闹差不多得了,夫妻俩哪有不闹矛盾的,你在我身边一天,就得照顾我一天。”
待他撅好腚,母亲声音柔柔卷在耳边:“可是现在,我只会将它戳爆。”
父亲倏地爬起来,提好裤子,拿起手机摔门离去。
临走还不忘啐骂一句。
哥哥已将卫生间清扫干净:“妈,走吧?今天还有事要做。”
母亲带我们走进一家苍蝇馆,刘叔正乐呵呵地冲我们招手。
7
“芳,你还记得吧,这个餐馆。”
“那时候我们常来吃,你最爱吃这个了,你尝尝看,味道变了没。”
刘叔抖着手给母亲夹菜。
见母亲没有动筷的意思,他也放下筷子,期待的眼神就那么暴露在母亲面前。
母亲眼底闪过一丝不忍,抿唇再三,还是开口。
“刘炫,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能。”
刘叔像是穿好了雨鞋,迫不及待趟这趟浑水。
他毫不犹豫地答应,母亲的罪恶感加重,垂下头,再难开口。
哥哥微微转身:“刘叔,我们想拜托您,能不能帮我妈,把婚离了。”
“好。”
哥哥也被刘叔的干脆压住了口,慌张地看向母亲。
“先吃饭,先吃饭。”
刘叔一脸和气,挥着筷子,挥破僵局。
饭后,回家的路上,刘叔不知对母亲说了多少句别担心。
母亲摩挲着我的手,声声应着。
寂静的家里,三人围坐,谁也没开口。
时针缓慢地挪动,哥哥时不时看向门口。
“不用等了,他今晚不会回来的。”
母亲往沙发上一靠,闭上眼睛缓缓开口。
今早和父亲争吵之际,她瞥到了父亲手机上的品鸭宴邀请。
“说说吧,为啥惯着胡德柱玩什么活人葬礼?”
我瞪大了双眼打结巴。
哥哥抢过话间:“我以为他这次是诚心知错了。”
母亲睁眼:“果子从来就不是一天就坏的。”
话毕,她起身将我们拥在怀里。
“但你们放心,妈妈无论走到哪,都会把你们带到哪。”
哥哥点头:“还好我们有刘叔帮我们。”
母亲手臂一僵,松开我们。
“要不,我们还是先自己试试吧。”
哥哥急了,反驳着:“我们能有什么办法?”
“你没听他说那个离婚冷静期吗?他如果真的反悔或者到时候不去怎么办?”
“更何况他再怎么样好歹也是个小老板,稍稍用点劲我们都得跟着栽跟头。”
母亲跟着点头:“是,是,我知道,再说吧,我想想。”
父亲许是吃嗨了,连着几天也没回家的意思。
母亲这边也没什么动静,只是总自己躲在屋里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眼瞅着距离冷静期结束仅剩10天了,两人却都没了匆忙的意思。
每每问哥哥啥情况时,哥哥都敲敲我脑袋,催我快去学习。
明明他就要升高三了,学习任务应该比我紧才对。
距离冷静期还剩一周时,父亲回家了。
他进门,直直跪在地上,声泪俱下。
“我错了,爱芳,我真的错了,求求你,别不要我。”
母亲也被他这架势吓到,让他起来说话。
他脸上泪与鼻涕混成一团,膝盖像是黏在了地上。
“爱芳,我们在一块没有三十年也有二十年了,我真的离不开你。”
“爱芳,我以后再也不玩了,就我们俩好好的,行吗?”
他眼中的盛气凌人全无,取而代之的是数不尽的慌乱。
“你看,合同我都拟好了,公司的股权,全都给你,你一签字就好了。”
他将合同塞到母亲手里,像是又想到了什么,从裤袋摸出手机,翻找着通讯录。
“以后我们就好好的,把俩孩子送入大学,那些人我也都不联系了,你看着,我现在就删。”
他手抖得厉害,手机摔掉了好几次。
母亲怔怔地看着,转身去了阳台,拨通刘叔的电话。
“是你吗?”
对面温和的声音带着疑惑:“什么?”
“胡德柱,今天一回来就又哭又跪的。”
“是你,做了什么吗?”
电话那端轻叹:“芳,他是你的爱人,你不说,我就什么都不会做的。”
“嗯。”
母亲立即挂断电话,回到客厅。
父亲还跪在那里,手机上布满了口水、眼泪,他还在颤抖着摸索。
见母亲走去,他忙抓住母亲脚踝。
“爱芳,原谅我,好不好?”
“没有你我该怎么办啊,我一个人要怎么活啊。”
母亲终是不忍,蹲下轻语:“你先别急,起来我们好好说。”
他眼睛一亮,边点头边起身。
“爱芳,我就知道,就知道你还是爱我的。”
“你放心,即使离了婚,你也还是孩子爹,你以后要是没人养老,孩子们会定期给你笔抚养费。”
母亲的声音激得他立刻跳脚:“李爱芳!”
“你不能这样!你怎么忍心看我一个人!”
他站直了身子,指着母亲就要再次说教。
“这是什么?”
哥哥从他腰间抽出张单子,他脸色骤变。
“HIV,阳......”
哥哥还没念完,父亲立即将单子抽回。
哥哥哑着声音:“你得艾滋了?”
8
“啊?没......没有,不是,老婆,小狄啊,你们你们听我说。”
“这不,不是我的,是,是张栓子那货的,不不,是***,对,是***。”
他慌乱地将单子揉成一团,塞入口袋。
伴着他断断续续的谎言,母亲紧闭双眼,缓了良久。
“出去。”
母亲下唇发颤,泪从眼角滑落。
“一周后,你敢不跟我去办手续,老子砍死你。”
父亲第一次见到母亲这般模样,像困兽死在了出笼那日。
父亲擦把眼泪,瞥着母亲手里那份合同,犹豫着不走。
母亲看出他的意图,泪带着合同甩在他身上。
“滚!”
哥哥快步上前,抢先一步捡起合同。
父亲将头发抿向脑后:“混球,拿来,敢跟你老子作对!”
哥哥将合同背在身后:“我才真是浑,居然相信你这种人会分清家野。”
“居然跟着你一起哄骗妈妈。”
父亲胡子塌了下去:“老子没想到,有天,连你也不要你爹!”
“你出去打听打听,哪家小子不跟老子一个阵营!”
哥哥眉头拉起犟紧的鼻头:“我真为你感到耻辱,胡德柱。”
“你再恶心老子,身上也流着老子的血,这点你就是死了都甩不掉!”
父亲站直了身子,摔门离去。
哥哥将合同递给母亲。
母亲没接,只嘟囔着。
“错咧,错咧,一开始就错咧。”
母亲将自己关在房间,整整一周。
离婚冷静期结束,办理手续的当天,母亲起了个大早。
哥哥为我请了假。
“今天,咱俩得陪着妈。”
意料之中的,父亲没来。
电话也在关机状态。
“那只能起诉了。”
母亲眼角的细纹好像淡了些。
她摩挲着泛黄的存折。
“这是胡德柱给我的彩礼。”
“没想到是用这种方式还给他。”
母亲将一沓资料递出。
“我从前阵子就开始搜集,您看,这些够吗?”
我们这才看清厚厚的纸张里,夹杂着的都是父亲劈腿、对孩子失职的证据。
刺眼的照片令律师都不忍唏嘘。
可惜,即使婚内出轨的证据充足。
失联的父亲依旧大手笔请了最好的律师,各种漏洞阻得母亲屡屡败诉收场。
两千块不过是律师费,反复上诉、申诉、开庭等等环节都需要钱。
“为什么不找刘叔呢?他不是说会帮我们吗?”
母亲摇摇头:“我不能再把他牵扯进来。”
母亲犟直了脖子,誓必要用自己的力量让父亲滚回他的位置。
“不如,你求求我?”
“或者,陪我玩个游戏?说不定,我高兴了,就愿意和你离婚了。”
父亲左手鸡右手鸭,俯瞰坐在庭外阶梯上的母亲。
“嫂子,今晚我们几个一起玩玩啊,玩高兴了,哥肯定就顺你意了。”
烤鸡发出咯咯的笑声。
笑的父亲春心荡漾,情不自禁在她脸上来了口。
笑的母亲心烦气躁,起身甩了父亲一巴掌,离开了。
刚上车,就发现母亲手里好像少了什么东西。
“妈,爸给你的那份合同忘在律师那了?那你们等一下,我回去拿。”
我快步往回走。
途经条巷子,下意识侧头看了眼。
一群人围在那,中间的好像是,刘叔。
我扒墙角猫着头看。
刘叔手拄拐杖,黑色的墨镜下看不出神色。
他对着面前的人笑眯眯道:“谢谢你当年给我留条腿,可惜,我不想给你留呢。”
9
被钳制住的人发出怒吼:“刘炫!你敢动我一下试试!”
“自己没本事,泡不到爱芳,拿我撒什么气!”
“老子当年能废你条腿,现在照样能要你条命。”
声音这样熟悉,我眯起眼睛细看,才看清楚,父亲盛怒的面孔。
刘叔不紧不慢道:“当年是我没本事,给不了芳更好的生活。”
“你又阴我一手,卸我条腿,让我怎么有脸再去拖累她?”
“胡德柱,当年的事我认栽。”
“但现在,你只有两个选择了,要么麻溜滚去跟她办离婚,要么被我卸掉双腿,然后再去跟她离婚?”
眼前的刘叔依旧和颜悦色,语气却冷得让父亲好一哆嗦。
可惜风光多年的父亲怎会轻易低头。
“刘炫!你今天不弄死老子,老子明天就***。”
“想把老子逼退,然后你顺理成章跟她上床?做梦!”
“我告诉你,她就是被我睡透了扔了,都轮不到你!”
和着吐不尽的污言秽语,刘叔举起手中的拐杖,直直坠下。
“啊——刘炫!我炫你六大妈!你不要命了敢动我!”
杖柄上泛着金光的球已经瘪了进去,沾染上丝丝血迹。
父亲哭嚎着:“离,我离!艹,我离啊!”
刘叔没有停下的意思,看着蜷缩在地上的父亲,我突然想起。
父亲被捉奸在床的那个夜晚,母亲也是这样蜷缩在地上痛哭。
“离婚,我要离婚!”
她嘶吼着,爬起身将那份离婚协议摔在父亲面前。
待父亲毫不犹豫地签字后,她夺门而出。
闷闷的锤敲声将思绪拉回。
“我艹!刘炫!我他妈离!明天就办!”
刘叔撇下拐杖,吩咐助理将父亲送往医院,转而又挂上那张笑脸。
“一言为定啊,胡德柱。”
父亲被抬走时扫到角落的我,又破口大骂起来。
“胡漾!你就看着,不管你老子!”
我垂下头,没应,扣紧墙皮的指缝渗出血丝。
轻柔的帕子将我手托起,包裹住。
刘叔摘掉墨镜,从口袋掏出沓***,放入我手中。
隔着帕子也实实感受到了那沓钱的份量。
“拿着,一会儿带你妈妈去吃点好吃的,今天的事是我们的秘密,可不要告诉你妈妈哦。”
话毕,刘叔乍着双臂,一跛一跛地走了。
我将钱收好,取回合同后回到车上。
母亲看着那份合同,思虑再三,签下了字。
我和哥哥同时松了口气。
“和他的官司,是场持久战,我们需要这笔钱。”
母亲将合同收放好,开始搜索变卖公司的流程。
“妈,很快,我们就赢了。”
母亲没理会我,只当那是鼓励的话。
我也没再多说,揣着秘密望向窗外。
原来不是所有的秘密都压人。
10
次日,父亲主动联系母亲要立即办理离婚。
轮椅上的父亲瞪着我,好像有很多苦要嚎,但紧抿的唇始终不愿多说一个字。
只催着工作人员快些办理。
不久后,母亲手捏崭新的离婚证,拉着我和哥哥喊,一定要请你们吃顿好的。
“恭喜啊,我请你们吧。”
刘叔脸上多了分腼腆,母亲直摆手婉拒。
我和哥哥飞速跑向一边听墙角。
二人掰扯几个来回,母亲烦了,边应付边左顾右盼找我们。
刘叔有点急了:“我就想跟你一起吃顿饭啊!为啥不愿意嘛。”
母亲呵呵笑着说下次下次,揪出我和哥哥就走。
“刘叔,别急啊,等鞋合脚了自然就好啦!”
母亲红着脸催促我快离开。
我乐呵呵地冲一头雾水的刘叔挥手。
再次见到张言青,是五年后。
哥哥点了外卖,开门取,对视的瞬间,哥哥清楚地看到他脸上还有哥哥砸下的疤。
张言青放下外卖仓皇逃离。
哥哥对着他的背影,张了张嘴,又作罢。
次日,同样的时间,家门口又多出份一样的外卖。
备注仅有三个字:对不起。
哥哥轻笑,撕下纸条:“你要对不起的,可太多了。”
良久,他又拿起手机,按外卖原价给昨日的骑手打赏了回去。
母亲看着他手中和昨天一样的外卖问:“昨天不是说不好吃以后不点了嘛?”
哥哥点头:“给你的。”
母亲假装嗔怒:“不好吃的给你老娘!你妹一会开学报到,你收拾收拾一起去。”
校门口,四人正匆忙卸行李。
身后轮椅声传来:“漾漾。”
“这是爸给你攒的一点生活费。”
回头,已被病魔蔓上四肢的父亲赫然出现在眼前。
刘叔上前将我们护在身后。
父亲眸子黯了下去,收回那笔钱。
“没事,你们过得好就行。”
他一副要哭哭不出来的模样:“你们,能不能再叫我声爸?”
那副面孔,惹得哥哥眉间聚满嫌弃。
我抓紧母亲的手腕,没有吱声。
父亲讪讪笑笑:“我就是来看看你们,你们过得好就行。”
随后磨着轮椅,缓缓离去。
刘叔摩挲着杖柄上的球,眯起眼睛说道。
“听说他病了后依旧毫无节制,导致病魔愈加蔓延得厉害。”
“那几个狐朋狗友避之不及,该传的也染上了。”
“几年了,还是孤身一人,前几天烧炭来着,没啥常识,窗没封好,被人救了。”
母亲将行李箱推给我,关上后车厢。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我看着地上被轮椅碾出的印子,心底回荡着母亲那句话。
是啊,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呢。
但偏偏就有那样一种人,即使重来百次,也是不会诚心悔过的。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