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搖了搖頭：「我有我自己的路要走，你也是。」

我顫聲道：「可是，我還有很多事情，需要你陪我一起去做……」

它說：「那些事，你自己也可以做得很好。」

我低下頭，說：「你已經是我最后的朋友了……」

阿竹拍了一下我的頭。

「說什麼傻話呢？如果你只有一只玩具熊當朋友，不是太可悲了嗎？」

它看了我一眼，聲音放軟了些：

「算了……就算你真的交不到朋友，也沒關系。」

「反正……」

它伸出那只漸漸模糊的爪子，指了指我的心口：

「我會在這里陪你，永遠。」

我就不再說話了。

阿竹從來都不讓我抱著睡，但是這個晚上，它讓我抱著睡了。

它給我講了很多故事，直到我睡著。

「小笙，從明天開始，你的路不會再那麼坎坷了……」

次日清晨，我從床上坐起，把小熊抱在懷里。

阿竹消失了，只剩下一只不會動的玩具熊。

我已經很久都沒有哭過了。

阿竹說過，只要我不哭，世界每給我一分苦，它就還我一分甜。

可是……阿竹走了，誰還會給我糖吃呢？

32

這一天，我給艾倫回復了郵件，感謝他的邀請。

他很快就幫我找好了寄宿家庭。

巧的是，正是那個袋鼠國小女孩的家。

出發前幾天，小姨把一大堆零食、腌菜往我的行李箱里塞。

小姨夫在一旁勸她：「沒必要帶這麼多，小笙有獎學金的，那邊啥都買得到。」

表姐送了我幾本漫畫書，悄悄對我說：「暑假回來的時候，記得給我帶巧克力哦。」

最后，行李箱再也合不上。

我拿出了羽絨服，把玩具熊小心翼翼地放在行李箱的內袋中。

我悄聲說：「阿竹，陪我去世界的另一端看看吧。」

在飛機上，我看了五部電影，終于抵達了一個在海灣與群山之間的城市。

這里正值秋季，陽光柔和，空氣里帶著淡淡的桉樹香。

艾倫的一個學生來接我。

那是個笑容溫暖的姐姐，開著一輛白色汽車，沿著濱海大道駛過。

路過一片開闊的草坪時, 我看見很多人躺在地上曬太陽，忍不住問：

「他們在干嘛？」

姐姐一邊轉方向盤，一邊笑著說：「曬太陽啊。」

我有些驚訝：「可是, 今天是星期三誒。」

姐姐眨了眨眼睛：「星期三的陽光也很寶貴呀。」

來到寄宿家庭后, 我一度因為語言問題而不適應。

去超市買東西的時候，我說話磕磕巴巴。路人熱情地問候，會讓我手足無措。

好在，寄宿家庭的阿姨總是溫柔地糾正我的發音。

家里的另一個小女孩常常拉著我去逛街，在學校把她的朋友介紹給我。

艾倫每兩周和我見一次面, 和我聊天。

一個下午, 他請我喝咖啡。

他幫我點了一根可以吃的吸管，慢慢道：

「不要害怕開口，只有你先開始表達，這個世界才有可能被改變。」

「其實……」我實話實說, 「我沒有想要改變什麼。」

他笑了笑, 歪頭看我。

「真的沒有嗎？你不妨試試，從記錄你觀察到的東西開始。比如青少年在跨文化環境中的適應問題……我相信, 你的視角會很有價值。

第9章

」

于是，我來到圖書館, 取出媽媽送我的那本筆記本。

翻到全新的一頁, 寫下了第一句話。

33

我經常會想念阿竹。

可是它留給我的全部東西, 只是一片泛著藍色星光的糖紙。

再後來, 星光也淡去，只剩下一張皺巴巴的糖紙。

有一天，艾倫問我：

「笙, 你的名字有什麼寓意嗎？」

我想了想, 說：「媽媽懷我的時候, 在皖南看到了一片竹林。她覺得那個意境很美，所以給我取名為『笙』，這里面有一個『竹』, 還有一個『生』。」

「哦, 」他微微點頭, 「所以，你的名字, 意思是『竹生』，對嗎？」

「是的。」我輕輕點頭, 腦中卻忽然有一道電流竄過。

竹生。

竹，生。

「笙」失去了「生」，也就只剩下一尾竹。

「梁笙」失去了「生」, 就變成了阿竹。

艾倫注意到我的異樣，溫柔地問：「你怎麼了？」

我快速抹了一下眼角，笑著說：沒事，就是想起了一個朋友。」

那個曾陪在我身邊，如今卻不在了的朋友。

阿竹不是我的幻想。

它真真切切地存在過。

它在另一個時空中經歷了最極致的無助, 所以來到我身邊，陪我淌過最黑暗的河。

我忽然記起，某個黃昏，我和阿竹坐在河邊吃著冰棒。

夕陽鋪在河面上, 波紋蕩漾。

我問：「阿竹，你為什麼叫『阿竹』啊？」

它懶懶地說：「你就當我是一只喜歡吃竹子的熊吧。」

「那你真的喜歡吃嗎？」

它沉默了一瞬，聲音輕得被風吹散：

「不喜歡啊。」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