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府里养伤的日子,他几乎都窝在书房里研读兵书。
长公主说,他是个通透的孩子。保家卫国,不是只有提枪上阵一种方法。
“朔冰,”长公主一双幽黑的眼眸看向他,“如今北卫军中情况如何?将士们的过冬的棉服可够用?”
大周朝的女子是不能参议政事的,饶是许朔冰敬重长公主,此时也不敢轻易表态,面露难色,默然不语。
太子见状,哪里还不明白长公主的企图,慌忙道,“父皇有令,军中将士的补给是万万不能少的!阿姊不用担心,我们......”
“国库已经快空了吧?”长公主打断他的话,漠然叹了口气,“敏言,若是情况真如你所说,你又何必惊慌?”
太子乃是长公主一母所出的胞弟,从小在长公主眼皮子底下长大的,他哪句话是真的哪句话是假的,长公主一听便知。
如此,太子兀自静坐在一旁,掩盖在袖管下的双手微微颤抖,却是一口气也不肯出了。
长公主又问许朔冰,“此次北卫军元气大伤,若要恢复,需要多久?”
许朔冰静静看着她,两片薄唇几次张合,始终没有回答。
“许朔冰,”长公主站起来,提高了声音,“本宫......我在问你话,你连嫂嫂的话也不听了么?!”
少年本就苍白的脸色顿时又白了几分,他直直地面向长公主跪下去,腰身挺拔,眼角微微泛红,“嫂嫂,是兄长拼死相救,朔冰才捡回了一条命。我救不了兄长,如今难道还要将嫂嫂推入火坑吗?”
“将士们在前线浴血奋战,为的难道不是护住身后的家人吗?”
字字泣血,我看见许朔冰的肩膀轻微地耸动着。那个在生死关头都毫无畏惧的,在自己兄长葬礼当天都不曾哭泣的少年,在此时此刻,终于忍不住小声地哭了。
“可我不单是你的嫂嫂啊,”长公主亦是万分动容,俯身安抚地抚摸着他的头顶,“我是太子的阿姊,是皇帝的女儿,是......周朝的公主啊......”
她一生追求自由与浪漫,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但她也从未忘记过自己的身份。
她首先是大周皇帝的女儿,是大周朝的公主,最后才是周舒窈。
许朔冰身体微颤,红着一双眼看向长公主,他含泪的眼中带着锐利的疼痛,抓着长公主的裙角卑微地祈求,“不要,求您不要......”
太子再也忍不住,扭头不愿看到眼前的一幕。而长公主只是蹲下身来,将他的手指一根根掰开。
一半的求和金,能让满城的百姓有饭吃,能让镇守边关的将士有衣穿。
她如何拒绝?
她不能拒绝。
她是自出生起就受万民敬仰,受举国供奉的公主,当国家和子民需要她的时候,她不能有丝毫退却。
长公主扶起许朔冰,携着他走到太子跟前,温声说道,“我们不能只接受好的,却妄图拒绝不好的,这个道理你们都懂的,对不对?”
“朝堂上的事,你们都不肯说,我便擅自开口了。朔冰,五年。我去契丹五年,我会努力地活着,等着你来接嫂嫂回家,好不好?”
“敏言,今日之事你且好好记住。日后阿姊不在,你需得多孝顺阿娘,多辅助阿爹,成一代明君。方才算不负……阿姊今日所为!”
两人均是一声不吭,默契来得浑然天成。
次日我陪长公主入宫面圣,皇帝在福明殿内单独和长公主密谈了两个时辰。没有第三个人知道他们说了什么,但最终的结果是长公主说服了陛下,同意和契丹和亲。
半个月后,大周朝唯一的元嘉长公主,踏上了前往契丹的路途。
那天城外的风很大,太子和许朔冰终究还是来为长公主送行了。两个少年面色凝重,长公主却笑得很是欣慰,拉着他们的手握在一起,嘱咐他们日后要互相照应。
而后……头也不回地登上了马车。
长公主不敢朝回看,她说怕看了,就没有勇气再往前走了。她其实远没有表现出来得那么坚强,她也只不过是一个年仅十六岁的小姑娘。
她又问我看见了什么,我告诉她,我看见了故乡的城墙上,两个少年并肩伫立。
长公主忍不住捂着嘴哭了,那是我最后一次看见她流泪。往后的日子里,无论遭受怎么样的折磨与羞辱,她都再也没有哭过。
如果耶律齐的目的是羞辱我们,我想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但倘若他是想从精神上打击我们,那他的诡计永远不可能得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