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不爱我,她只爱堂哥,从小到大,家里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紧着堂哥,剩下的才轮到和我表妹。
家务活却永远只是我一个人的,一来表妹比我小,二来她有妈妈可以袒护着她,而我没有。
小时候,他们都说我妈死了,长大一些,我从左邻右居的闲言碎语中听出我妈还活着,只是她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就跑了。
我回家问奶奶,奶奶愤愤地瞪着我,刀子一样的眼神像是想要透过我,扎在我妈身上。
她恶狠狠地诅咒我妈:「她就是死了,跟野男人跑了,半路上被车轧死的!」
其实我对我妈一点记忆都没有,更谈不上有什么感情,只是被她怨毒的眼神吓到了,她却像魔怔了一样,操起一把扫帚,劈头盖脸抽在我身上。
「你这个小没良心的,我辛辛苦苦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这么大,你却还惦记着那个不要脸的女人,太让人寒心了!」
「你惦记她,你去找她去啊,看她要不要你?你爸也是造了大孽了,才娶了你妈,生了你这小白眼狼!」
「我对你不好吗?缺你吃缺你喝了,亏待你了吗?」
凭心而言,她除了格外偏心堂哥之外,也着实不算亏待我,只是她会反复强调她对我的每一份付出。
比如小时候,她给我们三个孩子一人买了一瓶娃哈哈,她会问堂哥够不够,问表妹喜不喜欢,却只会问我,奶奶对你好不好?
再比如堂哥生病了,她会自责自己没照顾好,表妹生病了,她会碎碎念怎么还不好。
我生病了,她却会在每一次喂我吃药的时候,都不忘重复一遍:「没有我,你早就病死了,记住没?」
还比如,我们得去离家十公里以外的县城念初中时,她带我们去买自行车,回来以后,她只让我一个人给她打了欠条。
我背过身子,将脑袋深深埋在昏暗的台灯下,乖乖写下欠条,像以往每一次完成她交待我的事一样。
只是,滴落在手背上的眼泪有多滚烫,我内心就有多冰凉。
我记得有一年仲夏的夜晚,整个村里都停电了,我半夜被热醒,看到她摇着蒲扇给堂哥和表妹扇风。
汗水沿着她的发腮又滑过她的脖子,最后染湿了她的背,我怔怔地望了好久。
我的奶奶也像故事书里的奶奶一样慈爱,只是她好像真的不喜欢我。
我很难过,我也想不明白。
那些年,她让我像个乞丐一样,每天捧着碗等待她的施舍。
这些年,她又摇身一变,变成了我的债主,理直气壮地问我追讨曾赏我的每一口饭。
家里的冰箱坏了找我出钱买新的,逢年过节不给她包红包就给脸色看,每一回有个头疼脑热的,必然会第一时间传召我回去侍疾。
起初,我甘之如饴。幻想着我多捧回几张奖状,我多帮她干点家务活,我多给她包点红包,我多照顾照顾病中的她。也许,也许她也会用看堂哥那样的眼神看我一眼,也许也会像叮嘱表妹那样叮嘱我:「女娃娃一个人在外要多当点心。」
直到有一年暑假,她不小心摔断了腿,我留在医院二十四小时不离身地照顾她,给她擦身喂饭,端屎端尿,同病房的人都夸我孝顺。
她也跟着大家一起笑,扭头却对我说:「我要是不小心摔死了,那就便宜你了,还没享到你福呢。」
第二天,堂哥来看她,到了饭点,她就以医院食堂伙食不好为由,再三催促堂哥回家吃饭。
那时候我已经在医院陪护她快两个星期了,面对她时的那种还债般的窒息感与身体上的疲累,早已将我逼至崩溃的边缘。
我瞬间就崩不住了,张开双臂一把拦住堂哥,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凭什么?这不公平!」
后来,堂哥还是准时回家吃饭了,我也还是留了下来,直到她康复出院。
再后来,她每一回住院,我就请护工替我照顾她。
我爸知道后气得断了我的生活费,我就用我的奖学金请,奖学金不够时,我就做家教赚兼职费请。
最艰难的一次,我不惜厚着脸皮跟我的学生家长借钱请,当我认认真真得给一个陌生人打欠条时,我就知道,我们之间最后那一点血脉相连的情分也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