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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到底没让我走出去半步,反而把我关起来了。

江南下了雨,一连数天都不放晴。

外面的八卦,我也只能从小银的只言片语里听到。

比如贵妃的父兄与江南官场大案有关,一夕之间,全家被下了狱。

我不由得怀疑,那场叛乱,到底是真的,还是顾桓知情急之下的逢场作戏。

这日她偷偷跑来,趴在窗前跟我说:「夫人,孙大人家闹翻了。」

「怎么了?」

「听说她家小妾买通了人,把孙夫人撞伤了,孙大人正要把她卖了呢!」

我一愣,「是她家小妾做的?」

「对啊,白纸黑字呢。」

我心里一空,望着窗外的景色走了神。

我问过顾桓知,孙夫人的事是不是他做的,他说不是。

可是我没有信,我总是先入为主地将他认作卑鄙,未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

雨丝刮进来,扑在脸上,我心头寡淡地没了滋味,想着与顾桓知道歉,但贸然提起,又过于刻意。

顾桓知回来了。

身上湿了大半。

他站在廊下收了伞,又在门口换了衣裳,才来到我身边,抱住我。

「蔻蔻。」

他如今倒也不会对我做什么,只是动不动就黏在我身边,连睡觉都要抱着我。

我张了张嘴,突然剧烈挣扎起来,「你离我远一些!」

不知为何,顾桓知的身上有股血腥味儿。

我每次一闻,胃里便翻江倒海的。

许是被我蹙眉的样子伤到了,顾桓知僵了僵,慢慢松开。

我猛地吸了几口新鲜空气,才缓过劲来,想同他解释。

一回头,却发现顾桓知已经离开了。

这几日睡觉时,总能回想起当时在赵府的日子。

我爹总说,黔南有位有名的大将军,姓顾,骁勇善战,爱民如子。

还说没有他,我们江南便不会如此富庶丰饶。

再后来,我爹愁容满面,说顾家一门,有一大半都战死了。

若是将来我见到顾家人,一定要出手相助。

因此,便也有了顾桓知来府的日子。

细细想来,没有顾将军抵御外敌,赵府怕是早就不存在了吧。

有些事情,从头到尾细细想,才能想得明白。

没有谁欠谁,国难当头,错的是逆臣匪寇而已。

这一日,我私下喊来了顾桓知的下属。

据说他跟着顾桓知也好些年头了。

「你家公子……」我迟疑一番,「他小时候……」

那人心领神会,面无表情地替我补全:「夫人是想问,当年公子从江南回来的事吧。」

我点点头。

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儿,「他找到援兵,回去救人时,早已人去楼空。乱军攻城,他被老将军旧部救出来的时候,就剩一口气了。」

「夫人若是看到公子身上的疤痕,大概就明白了。」

我心里五味杂陈,当年躲进密道之后的事情,我一概不记得了。

但是,听他的意思,顾桓知曾经回去找过我。

我闭眼晃掉眼底的天光,静静靠在窗台上愣神。

刚好捱到了顾桓知回来的时间,这次他没进来,就坐在门口,一副对我爱答不理的样子。

看样子是恼了我。

我有气无力地趴在软枕上,闭上眼。

过了会儿突然睁开,就抓到顾桓知来不及收回的目光。

他脸色一僵。

堪堪扭过头,正好露出印着疤痕的侧颈。

我清了清嗓子,「不若你坐过来一些?」

顾桓知坐着没动,高大的身形蜷缩在门口,竟然有点委屈。

我愣了愣,「求你了……」

顾桓知这才站起身,来到我身前,「何事?」

我憋了半天,忍着笑,把他拽到身边,刚要开口,突然一阵恶心上头,吐的昏天黑地。

顾桓知脸都吓白了,急赤白脸到喊大夫,继而又道:

「你若是要赶我走,只管说,不必整这些莫须有的东西!」

一时间屋里鸡飞狗跳。

我哪还有力气跟他说话,酸水一下下往上涌,眼前被泪水充斥,什么都看不见。

大夫匆匆忙忙进来诊脉,从一脸忧色到一脸喜色,最后捋捋胡子,「夫人有喜了。」

顾桓知呆坐着,「什么?」

「有喜了,恭喜大人!」

顾桓知神色复杂地看了我一眼,转身送大夫出门了。

我躺在床上,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怪不得,看见顾桓知就想吐。

为避免再遭一次罪,我直接背对着门口,躺在床上恢复体力,结果顾桓知进门后,问:「你便如此讨厌我的孩子?」

「?」

「若是你敢打掉——」

「顾桓知。」

「何事?」

我叹了口气,「你能不能安静一会儿?」

屋里没了动静,顾桓知似乎被气狠了,一连数日都没出现。

听说肃清官场后,官员的任免还需要耗费很大的功夫。

顾桓知忙得脚不沾地,小银说,他常常在屋外望一望,询问几句我的近况,就转身又出门了。安胎药倒是一碗没少地往屋里送。

连绵几日的小雨终于放轻,小银一边给花修剪枝条,一边说起城外的难民,言语间满是唏嘘。

「也不知道那些饿死的孩子,该如何处置。」

我坐在窗边绣花,指尖不小心扎出了血,含进嘴里,含糊道:

「刚死不久的,易子而食,剩下的,便曝尸荒野,等人拉去焚烧掩埋。」

小银吓到了,「夫人,你怎么连这个都知道。」

我吮吸的动作一顿,脑海里有些记不清的记忆突然冒出来。

心里茫然。

是啊,太子救我之前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

我从密道逃出后,是怎么流落成难民的,这些我都记不清了。

兴许来到江南,看到了那些景象,小时候的记忆便频频出现在眼前。

当晚就寝后,我做了个不一样的梦。

梦里,我趴在一个人的背上,四周荒凉,寸草不生。

我浑身软绵绵的,也不知道他背着我走了多久。

他唤了声:「蔻蔻。」

我没动。

于是他把我放在路边的野草堆里,从怀里掏出半截白饼,塞进我手里,「蔻蔻,听话,偷偷吃掉它。」

「哥哥呢……」

「哥哥不饿。」

「那我也不饿。」

他语气发冷,「你若是饿死,就会被别人吃掉。」

我被他吓住了,狼吞虎咽地填饱了肚子。

他盯着我吃下了半块饼,咽了口唾沫,声音沙哑,「蔻蔻再撑一些时日,一定会到的。」

他背起我继续走,天干地热,最终他晃了晃,跪倒在一座破庙前。

四周窸窸窣窣走来许多人。

有个大婶眼神黑亮:「女娃子,你哥哥怎么了?」

我抱住他的头,「他睡着了,你们不许打扰他!」

大婶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目露失望之色,「睡着了啊……」

我害怕极了,用身躯挡在他身上,生怕他被人吃掉。

后来索性割破手指,塞进他嘴里,哭着说,「哥哥,你喝点吧……别丢下蔻蔻……」

也不知道喂了多久,手指蓦地传来吮吸,继而吸力渐渐变大,他睁开了眼,眼神茫然。

我浑身都在发抖,紧紧抱住他恢复了体温的身体,重复念叨:「哥哥,别丢下蔻蔻……」

他突然推开我的手,从地上爬起来,脸色惨白。

缓了一会后,神情复杂地看着我:

「蔻蔻……哥哥背不动你了。你在这乖乖待着,哥哥去找人,好不好?」

我害怕地蜷缩成一团,紧紧攥着他的袖子不撒手。

他抱了抱我,捧着我脏兮兮的小脸,「蔻蔻,你信我,我一定会回来救你的。」

我盯着他看了很久,才缓缓松开手,「好……我等你。」

他把我藏在一个破庙里,盖了很多稻草。

再后来,便是有人踢开了我的庇护之处,一个络腮大汉对着后面道:「殿下,又一个。」

那年,太子殿下的身后,有很多跟我一样的女孩子。

由于那人脸上有个骇人的刀疤,我紧张的神经终于受不住刺激,彻底昏了过去。

梦到此,戛然而止。

我醒来,躺了一会儿,顾桓知的脸,和那个男孩子的脸,渐渐重合。

夜里风大,我拥着被子坐起。

「小银……」

「夫人。」

一盏灯火驱散了黑光。

「大人呢?」

「大人刚走,」她看了眼窗外,垂下眼,「大概今夜是回不来了。」

「哦。」我坐了一会儿,跟小银说:「这个时候,喊他回来,不太好吧?」

小银低头默然不语。

我突然明白那晚顾桓知说的那句话了。

今日放你走了,我便再也找不到你了。

明明是我说,不要他丢下我的。

我却一直怪他。

「我想他了,咱们去找他吧。」

我下了床,套上衣服,动作急促地打开门,发现顾桓知就站在门外,一动不动。

他眼眶有些红,神情落寞。

「你在啊……」

「嗯。」顾桓知淡淡嗯了声。

我默默低下头,用尾指勾住他的手,晃了晃,「你当时,回去找过我,对吗?」

「嗯。」

「为什么不说?」

「怕你不信。」

我心里一疼,垫脚揽住了他的脖子。

顾桓知浑身一僵,下一刻猛得抱住我,抬起我的下巴,低头吻住。

他身上很凉,仿佛在外面站了很久。

我抱着他的脖子,迎着他的吻,热情的回应。

他的手掌在我后背慢慢揉搓,直到我亲够了,才哑着嗓子说:「跟你小时候一样黏人。」

我拉着他进了屋,将他手揣在怀里暖着。

「当时宫门口是你惊了马?」

「是。」顾桓知抿抿唇,耳根红了,「一开始只想好好照顾你。但是后来……」

他闭了闭眼,认命道:「没把持住。」

我脸颊滚热,埋怨道:「那你也不能……偷偷画我……」

顾桓知搓了搓我的指尖,「是你先开始的,蔻蔻,你不能怪我。本来我忍忍,便也能相安无事地和你举案齐眉,白头偕老。」

我扑过去,将他压倒,揪住耳朵戏问:「那副出浴图是怎么回事?」

顾桓知语塞了。

「你偷窥了?」

「不是,梦见的……」他眸色深沉,手越来越不老实,「我还梦见许多,你想不想知道?」

「我……我不想……」

「没关系,我慢慢讲给你听……」

咔哒,我的脚踝被什么东西扣上了。

清脆的铁链声哗啦作响。

我难以置信地瞪大眼,「顾桓知,你个疯子!」

「乖,就这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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